固然暂且能因为利益纠葛而挤在同一战壕内,最后也总免不了同室操戈的下场。
“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如说来一起听听?”此事念罢,宣宗皇帝想到了什么,复又饶有趣味地追问赵显道,“那那汝竟能炸了在北邙山上的帝陵,那朕是个死人吗?……阿意和琼儿他们……”
宣宗皇帝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又难看了起来。
“陛下……”赵显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含糊道,“反正就是您想的那个样子,至于旁人那边……陛下之后,出来临朝的是后宫中的傅贵人。”
“傅贵人?”宣宗皇帝听得怔了怔,继而明白了什么一般,喃喃地叹息道,“外祖父他们还是走了么……”
——那自己那一辈子,最后去的时候,无疑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安王和平王呢?”宣宗皇帝皱眉问道,“没有一个能担得起事来的吗?”
安王和平王是哲宗皇帝留下的另外两名皇子,宣宗皇帝登基后,便分别给这两个弟弟赏赐了个郡王的封号。
“安王轻信奸佞,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平王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笃信妇人。”赵显一提起宣宗皇帝的这两个弟弟就是满肚子的火,上辈子就恨不得直接冲到王府里将他们拎出来各自狂殴一顿,倒一倒他们脑子里进的水。
重来一世后赵显也仍咽不下胸口这股气,平王年纪太小也便罢了,安王府的后院里却是十天半个月就要闹上一回鬼,直吓得安王在宣帝六年时便战战兢兢地上书请赴封地了。
当时宣宗皇帝见了折子还暗自纳闷了好半天,心道安王着还未加冠,怎么就急着要离开洛阳了……不过看在安王十分心诚的份上,宣宗皇帝便也就准了。
宣宗皇帝听罢便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难道连他们的子孙后辈里,也没有一个能堪得上大用的么?……朕那时候,又是怎么挑的人……”
提起这个赵显顿时就更窝火了,安王和平王一个莽夫、一个懦夫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两个人,一个马上风死在了女人身上,一个在行房时被西洋人坚船利炮冲进来的消息给吓萎了……
别说是子孙后辈里有没有能堪得上大用的,他们倒是先给生出个子孙后辈来啊!
两个人里但凡能有一个争气点的,后来也不至于闹得各种层出不穷、血脉不清的“小皇帝”被推着往前走,伪帝、伪政权如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个话题聊得君臣两人都很是郁闷,面面相觑大半晌,宣宗皇帝作了个“打住”的手势,抚着额头无奈道:“是朕错了……朕就不该提这个的。算了算了,你下去吧,对了,你对柯尔腾那边又了解多少?”
赵显顿了顿,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夜门之变后郇渏初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后来陵山那一炸,又是不是出自于郇相的手笔……
这些在后世全都是谜,赵显也搞不清楚,为今之计,也就只能隐晦地提醒宣宗皇帝道:“陛下若是预计往柯尔腾去,何不顺带看看陵山那边呢?”
——陵山所在,便正是位于大庄青州的最北部,与柯尔腾交界之处。
“陵山之谜,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宣宗皇帝皱了皱眉,一提起陵山,心头便霎时蒙上了一层难言的阴翳,神色难看道,“难道你也信那等荒诞不经的无稽之谈?”
“自来谣言惑世,一向是一半真一半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中真假叫人参悟不透了,便也就更叫人深信不疑了。”赵显挑了挑眉,他才不会怵宣宗皇帝的这点黑脸。
见宣宗皇帝面色不虞,他反而还十分畅快地勾起一抹隐约的笑意,悠悠然道:“陛下难道就不好奇,陵山里究竟是有着怎样的东西,才会叫先帝他们为此前仆后继、神魂颠倒?”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宣宗皇帝眉目微凝,沉沉问道。
“臣现在说了,就没什么意思了,”赵显抚着自己刚刚被收拾着缠好的右手腕,畅然笑道,“陛下亲自过去看看吧,左右是计划到柯尔腾去一趟的。”
赵显躬身告退,宣宗皇帝沉着脸回了寝处,宫室内却空无一人,母子俩俱是不在。
宣宗皇帝一时不由更郁闷了一些,抿了抿唇,不大高兴地问行宫里的宫人道:“阿意与琼儿他们呢?”
留在塞外行宫里的宫人对这位陛下都不甚了解,见状忙低着头颤颤巍巍回禀道:“今晚有秋游节盛筵,娘娘带着小殿下往那边去了……”
宣宗皇帝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顺着宫人的指示跟了过去。
而这时候的钟意,正揽着自己的儿子远远地避开人群,窝在一个不甚显眼的犄角旮旯里,一边欣赏着不远处篝火堆外的群舞,一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婉拒着那些时不时便往这里扔一束湘蒲草过来的胡人青年。
——关键是这些异族的青年人往往是扔了就跑,连个拒绝的机会都不给钟意留,钟意只带着儿子裴琼过来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身边的湘浦草已经快能够把母子二人埋起来了。
且对于那些青年男子,钟意只当对方不清楚自己身份,只能好气又好笑地暗道一句“无知者无怪”,可这事态怎么越来越不对,怎么这一会儿,还有女孩子跑过来了……难道这些湘浦草,她们是扔给琼儿的不成?
钟意一时间是真实感到迷惑了起来。
“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一名三四十上下的异族男子走到钟意母子俩身前,操着一口十分清晰的洛阳官话,笑着与钟意解释道,“虽说湘浦草在敕勒川中有示爱之意,但同样的,也有表达对美好、美丽的赞赏与向往之意。”
——这还是自钟意一行过来后第一个主动走过来与她们母子俩搭话的胡人,皇长子裴琼好奇地瞧了瞧来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十分新奇的东西一般,伸手就想去抓那异族男子脸上的胡须……
钟意吓得赶忙将儿子拉到身后,讪讪笑着与对方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丈人勿怪。”
“丈人官话说得好生流利,敕勒川这边,个个都如您一般吗?妾身却是才疏学浅,听不大懂丈人你们的家话。”
那异族男子很浅地笑了一下,面色淡淡道:“敕勒川乃大庄附属,自来只有要求臣属国学宗主国语言的,倒是鲜少有要宗主国反学四边言语的,娘娘不会,也是自然。”
“其实说来不怕娘娘笑话,就是敕勒川内,各族之间,言谈来往,也各有诸多不同之处……这本就也没什么好学的。”
听对方开口叫破了自己的身份,钟意赶忙起身向对方行了一礼,试探道:“妾身浅薄,居于内宅少见外人,不知丈人您是……?”
“我也不是个什么大人物,不过是这敕勒川万千子民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罢了。”那异族男子见钟意神色慎重,忙笑着与她摆了摆手,随意道,“我是个俺答人,娘娘你知道俺答族么?”
看对方神色间隐隐有些期冀的模样,钟意却不由尴尬地顿住了。
——钟意倒是知道俺答族,但提到俺答人,钟意脑子里一时还真只能想起来一个:那就是六十年前领兵犯边宁夏,越过太原,直击宣同府要塞的俺答王哈赤忱。
当年宣同府一役,死了大庄三万军民,大同府外的十里平原上,险些要被那累累的白骨给铺平了……钟意自小在晋阳长大,不可能没听过身边的长辈聊起此战。
可这也实不适合二人当下攀谈的场景。
似乎是瞧出了钟意脸上的为难之色,那异族男子期冀的目光黯了黯,俯身将手里拿着的那一支湘浦草也放在了钟意的裙边,然后起身面色淡淡道:“大庄与敕勒川也和平有近半百之年了,有些往事,娘娘倒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了。”
钟意一怔,正想着得如何才能把那支湘浦草不伤情面地还回给对方,而那异族男子已经面色从容地转移了话题,仿佛没看到钟意脸上的纠结之色般,笑着复又与钟意提议道:“娘娘就一直站在这边看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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