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2)

这下整座慈宁宫登时人仰马翻,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而钟意也没什么心情去看那边的好戏,因为消息传开没过多久,宣宗皇帝便怒气冲冲地回了长乐宫来。

钟意被宣宗皇帝那架势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迎了过去,张口即是安抚道:“既是太后娘娘那边下的懿旨,这婚事成与不成的,本也与陛下没什么干系,陛下倒也不至于为此而大动肝火……”

宣宗皇帝听得愣了愣,继而无奈一笑,挥挥手禀退了四下宫人,亲牵着钟意的手走回了内间,扶着钟意缓缓坐下,然后才苦笑道:“这个骆翀云……朕倒也不是为了康敏的事儿生气,这种男婚女嫁的亲事,与朕何干,朕是气他骆翀云不识抬举!”

——宣宗皇帝先前派骆翀云下江南亲自主持船坞乱案,后来又命他进了政知堂,日后要启用他的心思溢于言表,可结果呢……

“骆翀云今日来慎思殿拜见朕,开口即提他配不上公主便也罢了,”宣宗皇帝现在想想仍是觉得有些恼怒,不大高兴道,“之后竟然紧跟着就说,想请求朕将他外放入地方,做乡野一县之令。”

“阿意你说,他这是成心不想在朕手下做事了?还是觉得朕是那等心思狭隘之小人,只因为他不愿意娶康敏,便好像朕会在旁的政务上如何磋磨他一般!现今这才哪儿到哪儿,便急急求着要朕将他放出去了!”

钟意听到一愣一愣的,不知怎的,脑海里骤然划过了几个月前在林府时的场景:承恩侯世子骆琲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道:“江南一行自是收获不菲,不过其中最大的收获,还是叫微臣知晓了,微臣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其实,陛下也不妨换个思路想想,”钟意试探着提醒宣宗皇帝道,“也许并不是因为康敏公主这件事才让骆世子中动了外放的心思……而是骆世子早便起了外放一方的心意,这才觉得自己配不上公主呢?”

宣宗皇帝听罢,定定的望着钟意,许久没有作声。

钟意疑惑地看了回去。

“朕现在才想起来,”宣宗皇帝挑一挑眉,故作吃味道,“在承恩侯府那两年里,你跟他……倒还也处出了三两分默契?……你这话,与骆翀云方才在慎思殿时与朕说的,一般无二。”

钟意看得好笑,连连摇头道:“臣妾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先前林姐姐出嫁时,在林府偶然遇到了骆世子,彼此停下来说过几句话……听骆世子那话音,那时候好像便已经动了要外放一方的心思。”

“朕想起来了,”宣宗皇帝扬眉道,“他是不是还送了你许多东西来?皆是一些在江南一带不足为奇的糊弄人小玩意儿……还巴巴的送到宫里来!朕让他下江南是让他过去办案子的,他倒是也不知道心里都在念叨些什么呢!”

“陛下确定要吃这份没来由的干醋吗?”钟意听得是真真无奈了,摇头叹息道,“不过在承恩侯府时,臣妾曾唤他一句‘表哥‘罢了……再说了,那些东西又何止是臣妾这里有,当年在承恩侯府里的另外三个姊妹那里各自皆是有的……用骆世子的话来说,好不好的,也不过是家里的一份心意罢了,陛下连这等干醋也要吃?”

“他算你哪门子的家人,”宣宗皇帝听得连连冷哼,侧身过去拦腰抱住钟意,轻轻抚摸着钟意柔软的肚子,喃喃道,“朕和这里边那个才算是你的家人呢……”

“是是是,那陛下既都知道了,”钟意笑着调侃宣宗皇帝道,“怎么还不知给‘里边这位‘做个好的榜样来……陛下就是这般教孩子的吗?”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冥冥之中,肚子里的孩子当真听到了自己的父母在念叨他,仿佛在应和着钟意的话一般,慢慢悠悠地隔着肚皮轻轻的踢了宣宗皇帝一脚,这一下把这对年轻的父母都弄愣了,两个人看稀奇般又静悄悄地盯着肚子等了好半晌,等之后回过神来放弃时,倒是差点就把先前在聊什么都给忘到脑后了。

“既然连阿意你都这般替他说话了,那朕也就只能这么允了他算了,”宣宗皇帝半靠在美人榻上怔然出神道,“这要是往前翻个四五年,朕可真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最后骆翀云竟会是选了这么一条路来。”

“想当初,父皇在位时,时时拿他与朕作比较,还样样都踩着朕来给他抬轿子……虽然父皇是个心能偏到嘎吱窝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半盲人,但朕也从来不屑于去否认:他骆翀云确实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朕之前也是当真想起用他的,没想到最后他却是选了这样一条来。”

“选择外放出去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呀,”钟意见宣宗皇帝心中似有郁结,忙柔声宽慰他道,“先前外祖父曾与臣妾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呆在洛阳闭门造车,未必能有亲自出去接触接触民生得到的效果好……如今骆世子是外放了,可等日后他在外面真正历练出来了,再回朝中,与陛下您更是如虎添翼啊!”

“你这样说,”虽然知道钟意本心是想安慰自己,但宣宗皇帝听着听着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是觉得他的打算比朕远原本的考量要好得多么?”

钟意难得瞧见宣宗皇帝如此幼稚地非要与人比个高低、上下的模样,抿唇笑着没有作答,而是微微倾过身去,在宣宗皇帝的侧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柔声道:“在臣妾心里,陛下如何都是最厉害的……在我心里,斐郎是全天下最最好的。”

“本来就是,文治武功,朕自认样样不输于外人。”宣宗皇帝勾着唇角自得完,也觉得自己今日这番话幼稚得有些过于好笑了,二人目光相对,都不由自主地轻笑了起来。

殿内一时盈满了轻松的温馨暖意,钟意孕后期的躁郁心情都瞬时烟消云散了。

“只是这样一来,朕原本的计划却是又完完全全被打乱了,”宣宗皇帝想想又不由叹息道,“朕本来是属意骆翀云能接下林相遗留的门生弟子,领着他们拧成一股劲,为之后在江南先行的‘福船新法‘效上一份力……如今骆翀云既退,林相那边的门生弟子便全散成一盘沙子,日后想再去一一挑拣其中得力的,也是麻烦……”

“还有政知堂那边,冯毅过于守成,江充做事又往往显得太过毛躁,而骆翀云本性细致,只是缺了点能压得住场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这倒是与冯毅一贯的老成、江充敢剑走偏锋的孤勇恰能互补……朕本还预计着他们三人能在政知堂中分庭抗礼、互补缺漏,如今来看……却是也是朕的一厢情愿了。”

“一步一步来嘛,”钟意却不觉得宣宗皇帝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大问题,一边轻手轻脚的叠着近来给孩子做的小衣裳,一边柔声开解宣宗皇帝道,“陛下如今春秋鼎盛,这些人才将相什么的,皆可以一一慢慢选着、瞧着,大可不必现在便如何急着去定下来……”

“至于江南那边,虽然具体的臣妾都看得不大明白,不过听陛下今日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觉得先前派了骆世子过去熟悉情况,如今变法当前,他人却走了……如此便是少了分助益的话,那不妨干脆便将骆世子外放到江南的某处水乡去。”

“届时骆世子能亲临变法一线,到时候新法有什么利弊得失,他也更能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再授予与骆世子一道可上书直达天听的手令来,让他到时候看出了什么问题便可以直接上折子到洛阳来,岂不是两相其美?”

第75章 皇长子

“你这倒是与朕‘英雄所见略同‘了!”宣宗皇帝接过钟意手上收拢好的小衣裳,替她放到高处先好好地搁着,一边放一边笑着道,“哪里能有这么便宜他的好事儿,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朕已经连地儿都给他选好了,就是他这回下江南去的那个地方辖下一渔村……就看看骆翀云到时候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吧!”

四月中的时候,钟意于长乐宫终平安诞下了宣宗皇帝的皇长子,宣宗皇帝为其取名为“琼”,三日后得洗三宴上,长宁侯府的二夫人与三夫人联袂而来,从头到尾帮着钟意张罗了全程,两国大长公主在旁边瞧着,神色略有缓和。

五月中皇长子满月时,宣宗皇帝大宴群臣,抱着孩子一同坐到了御座之上,受群臣跪拜,众臣揣摩上意,一时间家中有幼童者,皆开始耳提面命着,为日后能被选中入宫做皇长子的伴读而提前准备起来。

六月底,宣宗皇帝下诏,着翰林院编修骆翀云平调为正七品光福县令,此举虽为平调,但朝野议论纷纷,上下皆认为是骆翀云应拒绝娶康敏公主之事得罪了宣宗皇帝,故而才遭此贬斥的。

承恩侯府接到调任的旨意,简直要炸开了锅去,承恩侯夫人林氏险些要被气得直接昏厥过去,匆匆忙忙递了帖子入宫,也不敢再去慈宁宫的骆太后面前寻不痛快,巴巴地求到了长乐宫的钟意这里,钟意以孩子尚幼、应少见外人为由,压根连长乐宫的门都没有让林氏进来。

承恩侯夫人林氏干巴巴地在长乐宫外跪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见宣宗皇帝御驾亲至,不敢再在这里逗留:怕自己不了昔日长宁侯府大夫人孙氏的后尘,求情不成还反因打扰了宣宗皇帝的心上人而招惹皇帝的不痛快,更赔了夫人又折兵去,这才悻悻然地胸口堵着一口气放弃了。

八月中骆琲离开洛阳时,冯毅与江充联袂而来与他饯行,冯毅倒还罢了,江充能来,骆翀云还真是有些惊讶不已,中途冯毅离开了会儿,独自出去买壶酒来,骆翀云与江充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时不由自主就沉默了下来。

“骆世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你不顺眼吧,”顿了顿,江充还是决定主动把话说开,悻悻然道,“当初你我同年应试,时至如今,我仍不觉得,当年那解元郎,我输的有多么心服口服。”

——那是江充最最拼尽全力的一次了,如果当年他能得了洛阳府的解元郎,江綰也不至于被他那捧高踩低的恶毒姑母就那样轻易地嫁了出去……

可纵然当年的江充再是竭尽全力、再是呕心沥血、再是孤注一掷……有些生来便难以跨过的鸿沟,他当时没有能跨过去,以后就算跨过去了,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少意思了。

“江大人不服也是自然的,”骆翀云真心实意道,“其实我与祖父后来一道看过您当年的卷子,祖父也曾直言不讳地对我说过,我那时案首之名,多多少少,还是沾了些我身份的便利……当年我能为出身所利,后来我又被出身所困,一饮一啄,也是天定。”

——反而现在江充能如此“豁达”得出城相送,要是叫骆翀云错愕不已,颇有些受宠若惊。

“出去好好历练历练,早日回来,”江充似乎也看出了骆翀云脸上隐约的疑惑之色,伸手拍了拍骆翀云的肩膀,轻咳了两声,面带尴尬道,“我如今与你说这些话,倒也不是因为我如何转了性子,只是因为有一个人曾告诉我,我若再不与你好好相处,这辈子就是个活活累死的劳碌命。”

“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没活够,跟我这条命比起来,还是现在先好好地跟你说几句话对我来说简单点。”

——其实当日赵显的原话远没有如此婉转动听,赵显是在某一次江充再次大意犯蠢拖累了他的布置的时候,冷不丁的问江充道:“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后会怎么死吗?”

江充其时被赵显唬了一大跳,弱弱地表示道:“总不至于是因为办事不力……被赵小公子您叫人给偷偷暗杀了吧?”

江充这话说来是调侃,单只是为了配合着赵显的话调节下气氛罢了,赵显听了,却是冷冷一笑,神色特别认真的转回头来,郑重其事的对着江充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你最后被活活累死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你是真的蠢。”

“算了,指望你能成器担事儿,还不如指望着骆翀云能早些立地顿悟,回来接下你留的烂摊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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