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被她这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反瞧了自己两眼,这不瞧不打紧,一瞧之下,钟意顿时心头憋闷,只觉得四肢百骇仿佛又被人碾碎重拼了一遍。
——从脖子处到手腕边,密密麻麻,尽是大片大片的青紫吻痕,也不知道宣宗皇帝昨晚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让钟意单是看上一眼,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又更疼了两分。
钟意心烦意乱,让乍雨找了条能将全身上下都掩得严严实实的秋裙来换上,这才觉得舒服了些许。等到宫人给钟意梳发綰髻罢,乍雨瞧着钟意面色不好,便又小心翼翼的提议道:“今个儿天气不错,娘娘若是在这宫里久坐烦闷,我们不如现去御花园里走走?”
钟意其实哪也不想去,她现在浑身上下疼的厉害,若不是觉得有些丢人,她甚至想干脆回床上再躺一会儿……
但转念一想,钟意瞧了瞧当下的时辰:将将是宣宗皇帝往日快回来的时辰了……钟意头皮一麻,心里顿时有了决议,毫不犹豫地起身吩咐乍雨道:“那我们现在就先出去走走,说来本宫都入宫这么些日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儿八经地逛过御花园呢。”
——至于宣宗皇帝要过来?那便先安安心心等着她逛完园子再说吧……
钟意如同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般,火急火燎地领着乍雨出了长乐宫,等真到了东、西六宫交界处的御花园,兴致却又懒散了下来,随意逛了逛,便没有赏花的兴趣了,一时又不想回长乐宫去,便领着乍雨往一处凉亭走,想就着亭子里的桌椅先歇息一会儿,既躲人又偷闲。
不成想,等真走到了凉亭处,却发现那里早已有了位先到的“主人”。
钟意没想到自己竟还会在后宫中见到除了宣宗皇帝之外的陌生男子,下意识先后退了三步,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去称呼对方。
那男子看着兴许有四五十岁?也许是五六十上下?
钟意拿不定主意,单看外貌,对方虽两鬓斑白,但神态从容,身姿挺拔,气度卓然,脸上虽有掩不去的风霜之色,却仍依稀可见其五官的锋锐之处,不难想象其年轻时也应是个极英俊的少年郎……只是那双眼睛里蕴藏了太多沧桑岁月的痕迹,面上却又并无太过明显的衰老之态,让钟意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时完全揣摩不透对方的大致年岁。
——于是便更加难以判断去对方的身份。
“小姑娘,你是住在这宫里的么?”见到彼此,那陌生男子却仿佛比钟意更为纳罕,像是遇着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人物般,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钟意半晌,然后对着她温和的笑了笑,欣慰道,“难得……如今然斐身边也有人陪着了。”
若是在昨晚之前,钟意必听的一头雾水,想不明白这“然斐”指的是谁,但经过昨晚之后,从对方嘴里听得“然斐”两个字后,钟意顿时一惊,态度不由更谨慎小心了起来,呐呐道:“妾身钟氏,不知您是……?”
“免贵姓傅,”那凉亭里端坐着的陌生男子和善一笑,还兴致颇高地主动与钟意开了个玩笑,随口道,“若是说句占便宜的话,兴许可以当得了你一句‘外祖父‘。”
钟意霎时一僵,怔怔地望了对方半晌,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一时间只有一个念头浮在心间:这人是长宁侯……这人是,傅,傅怀信!
他,他可能是……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渣渣作者也觉得表兄妹怪怪的……嗨,做大纲时没注意,那我临时改下设定了,嗨,男主娘是傅家收养的,但是骗过了男主爹以为她是亲生的好了……(虽然我知道这里不能深究,深究有逻辑bug,希望大家将就下,哭哭,不然自己写着也觉得怪怪的,好像有点带坏小孩子,尴尬)
第60章 长宁侯
“原来本侯的名声已经传的有这么吓人了吗?”傅怀信被钟意夸张的反应给隐隐逗笑了,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又亲自给钟意倒了一杯,朝着钟意的方向推了推,点了点对面的凳子,温声道,“坐吧,小姑娘。”
钟意白着张脸浑浑噩噩地坐了下去。
“喝茶呀,”傅怀信点了点钟意面前的那杯茶,饶有兴致的朝她打听道,“然斐那孩子,自小脾气孤拐的很,本侯记得他年幼时最是没耐性与小姑娘们打交道……如今他年岁长了些,待你的态度可还好么?”
钟意怔了怔,下意识先替宣宗皇帝说话:“陛下只是有时侯说话略心直口快了些,但待人自来真诚,从无恶意,是最最温柔不过的性子了……侯爷怎会这般想?”
傅怀信听了,便忍不住微微一笑,感慨万千道:“你既能用‘温柔‘二字来描述他,可见他定是极喜欢你的……真好,现在连然斐身边都有人陪着了。”
这话里说得带着一股莫名的怅然,让钟意听了便忍不住偷偷抬起眼去觑他神色,傅怀信见了,不由被钟意那如小动物般怯怯的神态给逗笑了,伸出自己的右手来,平平放到桌上,展露给钟意看,温声道:“小姑娘,你是不是真的很怕我?”
“其实不用怕的,本侯这双手,虽然沾染过数以万计的鲜血,但,”傅怀信从容一笑,和善道,“从未把利刃倒转向过自己的同胞,更不会去伤害一个你这般柔弱无辜的小姑娘。”
钟意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举动,便仰脸对他笑了笑,柔声道:“这是自然,侯爷这样的人,是守边卫疆、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妾身仰慕都来不及呢,岂有畏惧之理。”
“既如此,”傅怀信听着便不由挑了挑眉,反问钟意道,“方才初见本侯时,为何是一脸惊了神的模样?可是本侯有哪里不对吗?”
“那倒不是,”钟意犹豫了下,只能信口找了个由头,尴尬地笑着道,“只是这还是妾身第一回听着有人念陛下的字,一时震惊出神罢了……倒是与侯爷无关,叫侯爷看笑话了。”
“本侯得他一句‘外祖父‘,故才敢直接叫一声他的字,”傅怀信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又怔忪了起来,静默片刻,复又幽幽地补充道,“不过你说的对,君臣有别……本侯这样叫陛下,到底是不合规矩了些。”
“侯爷是长辈,与妾身又是在私下里说话,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不规矩的呢,”钟意见自己这个由头找得不好,忙不迭地打补丁道,“妾身方才之所以惊了神,倒不是为这个……只是感慨侯爷与陛下感情深厚罢了。”
“只是再深厚的感情,本侯也陪不了陛下多久了,”傅怀信眼睫微垂,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右手,神色间突然多了股颓然的味道,幽幽叹息道,“本侯毕竟已经老了,也为陛下守不了几天了……这个天下,终还是要落到陛下一个人的肩上了。”
“小姑娘,你说他待你温柔,那你日后,可也要好好地待他啊……陛下他,从小就孤孤单单的,本侯见着,”说着说着,傅怀信的眼底突然略略有些发红,偏了偏脸,不想让钟意看到自己面上的狼狈,平息了语调后才苦笑着缓缓道,“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侯爷哪里就老了?”钟意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道,“您这才正是‘老当益壮‘之年啊!正如曹公所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人家那时候可都五十有余了呢!”
“小丫头,”傅怀信忍不住被钟意给逗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你这话倒是真心拿来安慰本侯的吗?本侯今年可已经六十有八了,真要按曹公的年纪算,本侯已得被埋进土里两年了。”
——曹孟德正是卒于六十六岁。
这下钟意是真的感到惊讶了,颇为震惊地对着傅怀信左瞧右瞅了大半天,喃喃道:“妾还以为侯爷最多也不过花甲之年呢!侯爷身体看着硬朗得很呢!”
傅怀信望着钟意微微的笑了起来,温声道:“瞧着还硬朗罢了,人啊,还是不能不服老……不过听你说了这样一席话,倒也确实是让本侯心里好受了许多。”
钟意迎着他慈爱的眼光,心尖微微一颤,忍不住便浮出百般复杂的滋味来。
如果长宁侯真的是……
钟意默默在心里摇了摇头,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能多想的时候。
“小姑娘,本侯还没有问你,”傅怀信瞧着钟意便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和面善,忍不住主动开口问她,“你又是叫什么名字呀?”
“妾身姓钟,”钟意深深地瞧了对面人一眼,缓缓道,“名儿单一个‘意‘字。”
“哦,”不过对面的人却并没有如钟意所希望的那般对‘意‘字有什么反应,反而怔忪半天,神色怅惘道,“原来你姓钟啊……”
说着说着,傅怀信便又忍不住细细打量了钟意半晌,然后突然一笑,恍然道:“我说我为何一见你便觉得面善,这世上冥冥之中或许真是有缘份存在……你不仅一样也姓钟,连模样都与先贞柔皇后有六、七分相似呢!”
钟意呆呆的在心里算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先贞柔皇后,指的是武宗皇帝的生母、成宗皇帝所册封的第二任皇后钟氏……钟意呆呆的坐了半晌,心道这却估计诚然是巧合了。
钟意连先贞柔皇后的画像都不曾见过,一时更好判断长宁侯所说是真是假,只好讪讪笑着道:“是吗?那倒真是巧了……”
“真的是像,”傅怀信左看右看,越看越感觉二人容貌相类,忍不住感慨道,“若是让羲悦瞧见了你,还不知得有多喜欢……”
“外祖母瞧着什么会喜欢?”宣宗皇帝的声音遥遥从亭子外传了进来,他大老远便瞧见了钟意在此与自己的外祖父聊得有来有往的,人还没到,声音里已带了三分兴致勃勃,走过来后先拉着钟意笑着与长宁侯介绍道,“外祖父,这是钟氏……朕正预计着哪日带她去见见您与外祖母,不想你们两个今日便先撞上了。”
傅怀信与钟意起身向宣宗皇帝行礼,裴度左、右手各一个,亲自扶了二人起来,三人重新落座,裴度瞧着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忍不住开口笑问道:“朕没有来之前,外祖父与阿意是在聊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