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怀安还在皱着眉头思考俞善的话, 俞茂山人老成精,早就看出来俞善这丫头其实主意拿得稳稳的。
别看她现在柔声细语, 好似在极力说服他们父子二人, 其实这不是先斩后奏吗?
地都已经按照她的想法种下了,难道他们现在还能硬说不同意,再让人把种下去发了芽的种子扒出来不成?
罢了, 既然这孩子主意拿得正, 就让她试试看吧,左不过是几亩地的收成, 反正这孩子有出息, 现在也不靠着土里刨食。
况且, 万一像她说得那样简单, 所谓轮种、间种、套种之法, 只是每年轮换着种些不同的东西就能提高产量, 那可是值得上报朝廷的利民之法,说不得还能获得嘉奖啊。
想到这儿,俞茂山瞪了一眼还在皱眉苦思的老儿子俞怀安:“行了, 别琢磨了, 种子都已经种下了, 耐心等上几个月, 自然就见分晓了。”
说完, 老人背起手, 在田间踱着步子, 悠悠的往家溜达。
俞怀安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拍额头:“对啊,你种都种下了, 我还纠结什么?”说完吹胡子摆摆手, 也准备回家歇着了。
“大堂伯,其实我还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俞善笑脸盈盈拦下俞怀安:
“春耕差不多也要结束了,别的村子都是直接跟我签的赁牛或是赊牛文书,咱们平溪村这二十八头牛是我直接送回来的,签的都是赁牛契书,现在想要问问村里,有人想要买下吗?”
俞怀安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回头春耕结束不用牛了,我使人在村里传一声,谁家想要牛到我这儿来报名,先报名的先挑。”
就这么简单!
“还是大堂伯有威望,有您出面,这事情一准顺顺当当的办下来。”
俞善该说好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那谁家要是想赊牛,找我换一份契书就成了,也按之前衙门通告的规矩来,八两一头,一年内还清,不收利息。”
说到牛,俞怀安倒是想起来了:“我看你小镜庄后面的那片山坳也圈起来了,是准备做什么用?养牛吗?”
俞善点点头:“对,我打算在那里建个养牛场,到时恐怕还要在村里请人,帮我建几排牛棚。”
这些事情小镜庄的人手不够做不过来,在村里请人,就绕不过平溪村的这两位实权人物,所以俞善一早就在村长和族长跟前透露过自己的打算:
“那些赁走的牛再过几天就该陆陆续续收回来了,我打算先在那片山坳撒上些牲畜爱吃的草籽,春天雨水旺,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能长起来了。在这之前,恐怕要雇村中孩子们每天帮我割草喂牛。”
嗯,做事还算有条理,俞怀安捏着胡子赞许的点点头。
农家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几文铜板,俞善之前在村中请人帮忙都是一日一结清,价钱不低,且无拖无欠。
现在可没什么童工之说,农家小孩本来每天都要捡柴、打猪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衬家里,现在能赚些零花补贴,又不是什么坏事。
况且以后村子旁边就有牛场,就算村里不是人人有牛,这近水楼台的,到了农忙时节也容易赁到牛帮忙耕种,总会方便许多。
俞怀安思来想去,觉得俞善的牛场对平溪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于是他提醒俞善道:“现在没那么忙了,村中半大的孩子们都闲着呢,没事儿让他们帮你撒草籽去,跟玩儿似的,有一天功夫就干完了。”
顿了顿,他干咳了一声补充道:“那什么,你小五哥比你大几岁,办事还算有几分牢靠,对村子也熟,让他跟着你跑跑腿吧。”
说完,俞怀安也跟老族长似的,背着手,踱着步子回家去了。
这是……给自己送帮手来了?恐怕有帮手的意思,也有几分把自己看牢的意思吧?
俞善摸摸下巴,看来是她折腾的动静太大,让村长和族长对她不大放心啊,这俞小五既是帮手,也是现成的耳报神。
俞怀安一路上都在反复权衡自己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
俞小五,大名叫俞礼,是俞怀安的小儿子,今年刚十七岁。
正所谓小儿子大孙子,俞小五本人聪明伶俐,也是备受家人宠爱长大的。可正是这个小儿子让俞怀安操碎了心。
大儿踏实可靠,继承家业是没有问题的;二儿读书有天分,虽然下过一次场没有考中,但是先生说再拘他一年,明天就能再下场考童生试了;
唯独这个三儿子俞小五,读书吧,不是那块材料,供他读上几年识得些字也只能作罢了。
后来想着干脆送他到镇上或者县城当个学徒,学点儿手艺傍身,可俞小五这孩子虽然机灵有悟性,却耐不下性子慢慢磨手艺,师傅考察一段时日都婉言把人退回来了。
一般人家分家都是长子占七成,其余诸子均分剩下的三成,俞怀安有三个儿子,等他百年之后,俞小五也分不了几亩田产,到时候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儿子又该如何养活自己呢?
这次家里花钱赎买徭役花了不少钱,大儿和二儿还好,没什么怨言,两个儿媳虽然不敢当面抱怨,私下里都觉得小儿子是吃白饭的,反正也没事做,为什么还要给他花这笔钱。
俞怀安前思后想,最终决定把俞小五送到俞善这里来,不拘做点儿什么,哪怕能帮俞善喂喂牛,能当个牛倌也好啊,胜过他整日像个孩子王似的,跟村子里的孩子们混在一起瞎玩。
之前俞善在他面前透露出口风,想要在村子里请人照应牛场,俞怀安就动了心思想要徇个私。
今天总算厚着脸皮开口请托,明天就把整天闲逛的臭小子赶到俞善那里当长工去!
第二天一大早,俞善家的门被敲响了。
她一应门,就看见俞小五带着七、八个小到八、九岁,大也不超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等在门外。
俞小五见门开了,冲俞善一抬下巴毫不客气的问:“俞善是吧?我是你小五哥!听说你想雇咱们做活?”
哎哟,这口气,很桀骜不驯啊。
俞善目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俞小五:……
门外的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大的那个眼巴巴的问道:“小五哥,善姐姐是不是不雇我们了?”
最小的那个只有八岁,瘪着嘴就要哭:“那我是不是没糖吃了?”小五哥带他们来之前可是说过的,干活就有钱,有钱就能换糖吃了。
俞小五没想到俞善这么不给面子,一句话没说就甩脸子给他们看。
俞小五本来就不情愿当什么牛倌,尤其是跟在村中出了名的拖油瓶俞善手底下干活,这俞善还没有自己大呢。
他是谁啊,他可是村中大名鼎鼎的俞小五,以后是要做大事的!
哪个孩子见了不亲亲热热的喊一声小五哥,要真成了牛倌岂不是惹人笑话?以后还怎么服众?
俞小五干脆想走,但是回味了一下昨天晚上老爹俞怀安印在他屁股上的巴掌印,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忍气吞声的又伸手拍了拍门:
“俞、善姐儿,我是俞小五,我爹让我来帮你干活的。”
俞善就呆在门里没走开,听见这孩子总算学会好好说话了,硬是又等他敲了两三遍门,才慢吞吞的再次打开门,直接报价:“十岁以下的,每天两文钱;十岁以上的,每天三文钱。”
孩子们听了都眼睛一亮!
大人们农闲的时候出去找活儿干,一天也赚不了几文钱,更何况根本就没有人愿意花钱雇这些孩子。
本来他们都商量好了,至少一天一文钱,没想到俞善开价就超过他们的心理预期,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俞小五心里也挺高兴,觉得俞善出得价钱高,是看得起他们,说话时口气总算缓和了不少:“我们今天就能开始干活,你想要我们做些什么?”
俞善看看这一群参差不齐的小萝卜头,沉吟了一下:“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回家拿上镰刀,负责割杂草,十岁以下的孩子只负责捡石头,把草场范围里的乱石清理一下就行了。”
这活计简单,农家孩子谁干不了?
俞小五眼睛转了转,又追问道:“要是干的人多,这价钱会变吗?”
还挺精明啊,俞善笑了:“我那片山谷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亩地,不然我就算你四十个人工,一半大一半小,总共一百文包给你,你负责带人替我清理干净如何?”
俞小五,他算不过来数……
他召过来几个大点的孩子,围着蹲在地上,拿根树枝又写又划的,算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的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吃亏。
一头牛每天少说也要吃上三十斤的鲜草,草木茂盛的时候还可以放牧,但是冬天必须要贮存足够量的草料。
俞善以后可能真得靠这帮孩子割草来提供青料,所以她确实用得上俞小五和村中孩子们的帮助,自然乐得现在跟他们搞好关系:
“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不过这是咱们头一回打交道,如果你们能在三天内干完,我再多出十文以示奖励。”
心思浅一些的孩子已经激动的抓住俞小五的袖子摇来摇去,想让他快些答应下来。
俞小五也很满意自己谈出来的第一笔生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