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众口纷纭,都觉得自己的建议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吵了大半天还吵不出结果来。
离紫禁城不远的永王府里,傅景胤听李茂说着朝廷上的争议,不由得面露冷笑。
“凭他们吵去,再吵上一个月,乱民都能打到京城了。”他拿起桌上的药碗,将浓稠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李茂忙捧了茶盏奉上,傅景胤漱了漱口,随手将茶盏放在一旁。
李茂命小厮撤了药碗和茶盏下去,才垂手说道:“主子不必跟这起子人置气,依小人看,这后面只怕有人推波助澜。”
傅景胤冷哼一声,说道:“连你都看得出来,那位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出的都是什么昏招!”
书房里并无旁人,李茂说话也没那么忌讳,直言说道:“如今皇上抱恙,命太子殿下监国,豫王自然是要急的。”
皇上已年逾六十,哪怕是小小地生一场病,朝野也不免人心动荡。
当初傅景胤听说黄河决堤,担心有人趁乱生事,便立刻动身去齐阳府查看,谁知才过了荆河便得知皇上染病,他日夜兼程往回赶,不料没到兴陵就犯了旧疾。
幸好遇到一个会医术的乡下女子,他才得以安然无恙,在兴陵休养了几日便回了京城。
傅景胤亲眼见过了洪灾过后百姓的惨状,再想起朝廷这些大臣只会纸上谈兵,心里越发厌烦。
“他巴不得乱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傅景胤皱了皱眉,说道,“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让他如愿。”
他咳嗽了几声,扶着桌子起身:“叫人进来给本王更衣,本王要进宫见太子哥。”
李茂知道他必是有了主意,定是拦不住的,忙叫人进来服侍。
傅景胤伸出双臂,由着小厮换了身衣裳,忽然想到一件事,侧头看向李茂。
“本王记得咱们在兴陵的时候,曾见过城外有粥棚,灾民既有了吃食,怎么还会攻城?”
虽说朝廷这次赈灾慢了点,可是齐阳府向来富庶,洪灾之后各地富户立刻纷纷捐银出力,或是搭粥棚,或是建义仓,或是平米价,灾民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只要有口吃的,便会艰难支撑下去,但凡还有活路,谁会冒着砍头灭族的风险攻城造反?
他刚才回忆了一下,至少他在兴陵那几天,兴陵看起来还是一派宁和的。
所以他才想不通,短短十数日的功夫,兴陵为何会被灾民攻袭?
李茂想起他私下里问驿使的话,犹豫了片刻,将城外时疫爆发,城中无人再敢出去施粥,最后导致人吃人的惨烈境况实说了。
“你是说……因为时疫!?”傅景胤倏地转身,差点儿将为他穿衣的小厮打翻在地。
?第045章拒马
李茂吓了一跳,忙低头说道:“正是。”
傅景胤看李茂不敢多说的模样,忽然想起那个面对他的注视却依然如寒梅般挺立的娇小身影。
他攥了攥拳,冷声道:“离开兴陵之前,本王曾让李四去通知谭寅立,城中有了时疫,让他严加防范,这个谭寅立他干什么去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李茂却知道他此刻定是隐忍着怒气。
李茂不敢隐瞒,只能据实禀告:“咱们走了没几日,谭寅立报了母亲急病,连夜回老家去了。”
“……什么!?”傅景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为一县父母官,城外有数十万灾民,城内时疫蔓延,他竟然跑了!?”
极少见到主子发这么大的火,即使不是因为自己,李茂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连忙深深地低下头去。
傅景胤喘了几口气,怒极反笑:“好,好!真是我大宁朝的好官!”
他大步走到李茂面前,冷声道:“你亲自去,将谭寅立给本王带到京城,本王要亲自审讯!”
李茂立刻跪下领命:“是,小人即刻就去!”
看着李茂快步出门,傅景胤面冷如霜。
一旁的小厮战战兢兢地上前,想系上方才还没系完的带子,傅景胤却随手将外衫一拢,大步出门去了。
乱民,时疫……若是再不尽快控制,世道就真的要乱了。
这日晌午,云初他们经过了一个三叉路口,葛文清看了看四周,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从东北那个路口一直往前走,约莫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可以到昌高县了。
一听说很快就要到昌高了,疲惫不堪的众人都不由得精神大振。
即使是在马车上颠簸了几日神色恹恹的葛老太太,听说这个消息也十分高兴,絮絮叨叨地跟儿媳和孙媳妇说起了娘家那些人和事。
目的地就在前方,大家都急着赶路,谁也顾不上休息,午饭就在路边随便吃了些干粮和水,便匆匆启程。
有了奔头,大家的脚程都加快了不少,日头西斜的时候,他们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山峰。
葛文清指着最前方那座山跟大家说,只要绕过那座山,再往前就是昌高境内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昌高了,大家都十分高兴,赶着马车和驴车往前奔。
可是才绕过山脚,他们就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群人。
这些人大部分衣衫肮脏破旧,跟他们一路看到的逃难的百姓差不多,看起来不像是凶残的流民。
见到那些人堵在官道中间,把两边的空地也占了不少,大家都停下了脚步。
葛文清和宋大庄商量了几句,决定让几个男人先过去查看一下情况,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消息。
葛文清,宋大庄和宋福三人走了过去,只见那些人或站或坐,个个儿有气无力的。
宋大庄看到路旁有个靠着石头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问道:“大兄弟,这里是出了啥事,咋这么多人都停在这儿呢?”
前方是一处偌大的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些人都在这里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向前方稍稍抬了抬下巴,看起来虚弱不堪,说话声音都不大。
“前面……过不去了。”
“啥?过不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宋大庄和葛文清等人都愣住了。
“咋会过不去呢?前面不是官道吗?难道也被洪水冲毁了?”
那男子像是饿坏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宋大庄他们得不到回答,只好继续往前走,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些人显然都是一路赶过来的,却都被堵在了这里,所有人看起来都精疲力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葛文清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了人群最前方。
只见平坦的官道上赫然出现了一堆巨大的拒马,将整条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那些拒马足足有三四米高,上面还扎满了削尖的木棍,即使是想要攀爬也无从下手。
拒马的另一头,还有几十名官兵模样的人,他们个个儿或是挂着佩刀,或是手持□□,十分警惕地盯着流民的方向。
葛文清见状,又是吃惊又是诧异,他快步走过去,隔着拒马喊道:“官爷,这路为什么被封了?”
可是那些官兵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来来回回地巡视着。
眼看着昌高就在眼前,官道却被封死,葛文清的情绪格外激动。
“官爷,官爷!我们不是流民!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
宋大庄和宋福也喊了起来:“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的!”
“我们还有老人孩子,还有一大家子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啊!请官爷行个方便吧!”
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那些原本或坐或躺的人群,此刻都渐渐聚到了拒马前。
“官爷,求你们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吧!”
“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啊!”
“再走下去,真的要死人了,官老爷,求求你们做做善事吧……”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大,哭声,哀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些官兵被吵得烦了,其中一个走过来,用□□敲了敲拒马,一脸地不耐烦。
“你们嚎丧什么?都给我小点儿声!我们县令大人亲自下了令,从兴陵来的人一个也不许进昌高!”
葛文清见他过来,慌忙掏出怀中的几张纸,喊道:“官爷,我有路引!请你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官兵一抬□□,差点儿刺中葛文清的脸。
“什么路引都不好使!你们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葛文清下意识地向后躲避,还是宋福扶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
身后人群扑通扑通地跪倒了一大片,有人砰砰地磕起头来,哭喊声连成一片。
“老天爷啊,给一条活路吧!”
“我们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啊!”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那官兵见群情悲愤,扬声骂道:“你们想干什么?也想学着那些流民造反吗?我们昌高可不是你们兴陵,由着你们肆意妄为!有想惹事的,先问问老子这杆枪!”
渐黑的夜色中,那官兵手里的□□寒光闪闪,后面那些官兵也纷纷挥枪或拔出长刀,枪头和刀尖都对准了拒马另一边的人群。
众人被吓住了,哭声渐渐低了下去,也没人再敢出声哀求了。
那官兵见震慑住了众人,这才收了□□,冷哼道:“有在这哭嚎的力气,不如赶紧回老家去!老子好心奉劝你们一句,不止昌高,往其他方向去的路也全都封了!你们老老实实回去,兴许还有活路!”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心全都沉到了谷底。
葛文清见那些官兵转过身去,再不理会他们,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宋大庄和宋福回到大家等待的地方。
宋王氏等人见他们迟迟不回,早已心乱如麻,云初看着前面哭声阵阵的人群,也有了一种隐隐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葛文清等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把方才的经过说给大家听。
听说官道被封,大家全都既震惊又绝望,女人们都急哭了。
“这可怎么办?咱们该去哪儿啊?”
“好好的,路咋就给封了呢?这是不让咱们活了呀!”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难不成真的没办法了吗?”
云初听着大家的哭喊声,也是眉头紧蹙。
之前她就预感不好,兴陵□□,时疫爆发,附近县城村庄听见消息,很有可能会封城自保,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兴陵。
所以她催着大家快些赶路,只想赶紧离开兴陵,可没想到还是没能逃出去。
虽然他们有粮食,可是被隔在这里,前路封死,后有乱民和时疫,他们又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