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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临一直保持着假寐。
图瓦什中途又起来过,回床上睡,再来找他。每次都是在洞外交班的时候,一晚上换了三次班就来了三次。霍临本就缺乏耐心,现在更是被这突厥人搞得差点压不平皱起的眉毛,要破罐破摔发火问个痛快,最后还是作罢。
第三次图瓦什回床上之后就没再下来了。约一个时辰后有突厥人敲着不知是锣还是梆子的乐器巡过走廊,守在洞门外的一个士兵前来喊醒他,另一个点燃火把,为他呈上热水毛巾。
霍临在乐声接近时就睁开了眼,猜测这是晨号。他避也不避地看他们交谈,看图瓦什将手反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一脸疲色地揉弄自己的太阳穴,随后起身洗漱,进屏风换衣,出来后小臂搭着几件红色的衣物,走向他。
霍临仰起头。
“给你。”
图瓦什前移几寸小臂示意。他嘴角紧绷,眼睛牢牢盯在他脸上。
霍临一时没什么动作,就那么与他对视,下一刻却忽然伸手,拽住他小臂往下一拉。图瓦什没准备,转眼就栽进他怀里。霍临合捆手臂,抱着他翻身压下,撞得突厥人后背砸在地上,五官皱成一团。
霍临俯下身凑近他,还未开口,急促的脚步声袭来,脖颈一前一后挨上了冷寒的刀片,而余光中是那两个卫兵的马靴。
他们反复吼着什么突厥语,语气凶狠。霍临不用猜也知道是要自己放了他们可汗,手却不松。他垂下来的散发挨在刀刃上,挨上便被削断几根。
汗王从疼痛与眩晕中回神,斥退他们,眼神闪烁地对上这位汉人将军的双眼,僵硬地问:
“干什么?”
“你就这么不怕我?”
“……不怕。”
他这么说反倒激得霍将军非要做点什么了。他错开头就俯冲进图瓦什脖颈间,咬他侧颈,力道没收,一口下去猎物就叫了一声,闭紧眼帘,眉毛虬结,肌肉绷起。
霍临收口,抬起头,看着那块幽暗中不甚明晰的一对牙印,从白到红,肿起来,有几个小坑渗出血丝。他问:
“还不怕?”
图瓦什下意识地捂上伤处,脸上发红,懊恼地咬了自己口腔内的肉一口,睁眼看他,还是说:
“不怕。”
霍临扯开他挡着牙印的手就冲下去。图瓦什眼都闭紧了,没想到被咬的不是脖子,是嘴唇。他惊慌之中扭头一推,丢下给他准备的衣服,落荒而逃。
咚!
霍临后脑勺敲在石壁上,疼是疼,清醒倒也清醒了。他一边揉着脑袋抽气,一边想自己刚才是犯的什么轴,发什么毛病要去亲他?
他不会真给那块砸中他脑袋的石头搞傻了吧?
丧气的霍将军捡起地上的红布,高举展开,是左衽的突厥人服饰。给他一个俘虏的衣服,料子居然是绸的。接近袖口的袖管灯笼一样蓬松,跟之前自己看到图瓦什穿的一个式样,但是没给他马甲,就衣袍、裤子两件,宽宽大大罩在身上,亵裤也不给,干什么?晃鸟?
好歹比光着腚就裹张毯子好。那一炮没白打。
他换好衣服就没了事干。这间石室早在他昨天东翻西找的时候就逛遍了,想必也不能随意进出。屋主没回来,他只能回到那墙角继续老僧抱佛。
一等就等过了晚饭——三餐还有人给他送来,馕饼和汤。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霍临闲得骨头都要生锈,索性起来练拳,反正也没人管他。可拳都练了三套了,屋主还没人影。他面朝墙一屁股坐下,双腿贴上墙,手反撑在头两侧,抬起上身,倒立,调整位置,最后就只剩脑壳顶地,双臂又老神在在抱着了。
图瓦什议完事回来,进屋便看到霍临挺尸一样倒着的模样,不合身的裤脚于他而言过于肥大,往下溜了一截,露出一对白皙却纤劲的小腿。挺尸的人见他往自己走也纹丝不动,一对眼珠追着他,近到眼前就只能看见他的脚踝处的皮靴。
“是不是很乌聊?”
“无聊。”
汉人纠正,
“不算是我最无聊的时候。”
“最无聊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只能在木箱里躲着的时候。”
图瓦什没接话了。他好奇他的脚踝,伸手要握住一边,还没碰到便被人一脚蹬开。
脚踝的主人反撑手掌,顶起身体,空翻回归正位。轻微的眩晕让他眼前出现五彩斑斓的色块,头重脚轻,却不妨碍他分辨出洞外的卫兵正在熄灭火把。
“睡觉。”
图瓦什言罢,折向自己的石床。
“喂。”
霍临喊住他。
图瓦什正一只膝盖压上床,双手向前撑,听到他声音扭头回望,用眼神询问。
霍临瞬间息声。他两脚微分,站得挺拔,双臂抱在胸前,要说什么全忘得一干二净。他的下身莫名起了强烈的冲动,想过去把他按在床上做些什么,看了须臾却站定没动,问:
“你不换衣服?”
', ' ')('图瓦什低头看自己袖口,才意识到他穿的还是常服。他膝盖移下床,躲进屏风后,换上睡袍,出来后却发现那个汉人将军换了面向,背对向他。
“放我走,你要什么条件?”
霍临恼怒而尴尬地盯着自己裤裆,语气倒显得冷峻。
图瓦什沉默着躺上床,也背对向他。良久,他吐出一个“不”字,过后却语气软弱下来,补上一句:
“先睡觉。”
霍临不作纠缠,躺到那块地毯上,盖上毛毯。
他军旅多年,习惯浅眠,今晚又听见洞外交班时床上有些动静,感觉到图瓦什来到他身边,隔了段距离,卧下,揪住他的毛毯,一个多时辰之后离开,又是换一次班来一次。折腾到第三次班换完,他躺回床上背对自己。
不久之后,标示着清晨的乐器响起,卫兵进来点亮火把。
霍临有苦难言,熬过一天。
到了第三天晚上,这奇怪的汗王就一言不发地拉着他正坐着的地毯,往自己石床的方向拖;而霍将军跟个大爷一样盘腿坐在上面,让他硬拖,屁股着火也一声不吭。
直线距离走了一半,图瓦什松手,换衣上床,仍旧背对他。
“干什么?”
他问完却没人理。他放粗声音,又问一遍:
“喂!你到底怎样才能放我走?”
床上传来的声音像是压在嗓子深处的嘶吼。
“你是,奴隶。是我的,东西。”
“我知道。”
霍将军面不改色,五指插进自己发间,撑着脑袋,问:
“所以我在问,我怎么才能把我自己买回来?”
“不行。”
“怎么不行?”
“你买不起。”
霍临愣住,怒气冲头。
“我怎么就买不起了?”
床上的人说了个突厥词汇。
霍临听不懂,不耐烦地追问,突厥人才绞尽脑汁地给出释义:
“多少黄尽都买不起。”
“黄金。”
“……黄金。”
“你要地盘?”
图瓦什转过来,在黑暗中幽幽地看着他的轮廓,吐出两个字:
“白痴。”
霍临越发恼火。
“那你要什么!”
图瓦什动了动嘴唇,又是一句突厥语,比方才的稍长,出现了同样的词汇。他这次体贴了,没等霍临追问就换成汉语:
“什么都买不起你。”
霍将军愣了半晌也没明白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抓住了敌方统帅的将领就要坐地起价?现在挑明条件还不是时候?他往后还有更多计划?自己对他来说还有更大价值?
可这几日他也没被严刑逼供,也没被凌虐拷打,就算不放他走,汉军没了他也有其他将领能补替上位置,意义何在?
“我不会为你打仗的。”
霍临拒绝着他想到的最后一个可能。
图瓦什沉默半晌,有些窒息。他不想再解释了,翻身背对他。
“白痴。”
霍将军的脸面再次被人侮辱,还要不到答案,他怄了一肚子的气睡觉,睡还睡不着,翻来覆去。
他被抓到的这地下堡垒,汉军全不知情,就算赵从判断他被俘虏,要来营救也根本想不到这广袤的沙漠下面会有蚁穴一般的军营。他除了自生自灭,别无他路。
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半个时辰之后图瓦什又来了。
这臭脾气的突厥人之前躺在床上的时候似乎是被什么惊动,匆匆来往他身边,连之前会刻意压低的足音都没控制。他停在他身旁就碰了碰他的大臂,手离开,躺下来,这次拽住的是他袖口。
他躺没多久,又回去,第二次交班后再来,带着枕头,拽着他袖子侧卧,和他面对面,一直安静到第三次交班,猛然惊醒,回了床。
一个时辰后,起床梆子走近,霍临头疼地皱紧眉,手掌根部按着自己额头,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大为光火。他想质问他,可一想到对方拽住自己袖口时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就发不出火,只能自己窝火,恨不得不管不顾一路打出去,反正这里能撂倒他的人也只有这位睡觉不老实的突厥可汗。
而再一次让他意外的是,今晚睡前,图瓦什直接把他拖到自己床边了。他毯子的边缘就和石床基底挨着,像是自己是他养的一条狗。他恶声恶气:
“你是真不怕我半夜把你脖子抹了?”
图瓦什还是说不怕,侧卧躺下,留给他一片后背。
霍临没了辙,把自己的底线往后拉一步,发誓再来一次他就跟他鱼死网破。
这乱七八糟不知道在搞什么的,还不如把他吊起来用鞭子狠抽,好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现在这样,他连他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更别说抵抗些什么,只能烧着暗火、卷起毯子躺下。
又是一个时辰后的交班时间,
', ' ')('洞外有微弱的步履和弯刀碰在腿上的声响。
霍临听见床上的人起来了。他按捺住要冒火的怒气,装睡,可不久之后却被一对结实的臂膀抱起来放在了床上。突然的悬空吓得他面相差点破功,好歹稳住,对方放下他时却轻柔得仿佛他是一个婴儿,他越发不知道图瓦什想要什么了。
在他心里掀起波澜的突厥人面朝他躺下来,凑得比以往近了些,动作小心而缓慢,生怕把他惊醒,随后静悄悄地拉过他在上的小臂,放在胸前,抱住了。
霍临胆战心惊地感觉到图瓦什的下巴蹭了蹭他自然蜷曲的手指背面,手被他小幅度地拉扯,指腹贴上了他的下半张脸颊。他又用脸颊去轻轻地蹭他指腹,停在一个舒服、又不会让他觉得痒的位置,安静下来了。
霍临在这几息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心情复杂,更多的却是不解。他睁开眼,想抓他现行,问个清楚,看到这一片晦暗中的突厥人抱着他手臂睡觉的样子,又全然问不出来了,只闭上眼,任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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