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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书兀自气了一会,忽然闭了闭眼,顿时感觉有无数团龙气冲撞他的元神。
他并不理会,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指尖逼出一缕神识,画出一道暗符。
应天澜看不清他,怕误事也不敢离太近,在附近和宵云一起充当哼哈二将把守关口。
那领头刚才被龙王一击震开,又马上死皮赖脸地滚了回来,脸带怒色地哼了一声道:“反正你灵脉也维持不了多久,何不主动点交出龙丹,也免去了你们族人日后受苦。”
他话中有威胁之意,还意有所指地嘲道:“别个龙族远没有龙王您这样高的本领啊,如果不小心落得身死他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话太贱了。
龙王闻言气怒极:“若不是我女儿极为信任天庭,不设防备,她神龙瑞兽之身又怎会被你们奸计得逞!”
反正都撕破脸了,再撕得起劲一些又何妨,龙王干脆直接挑明了他们的陈年旧恨。
“我灵脉将尽,只因活得厌烦,自行了断罢了,”北海龙王一顿,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如果不是殷珹让我屡屡失望,我何至于不痛不快地活着,是他……我只当他性子阴郁,过于急躁,但不想他早就嫉恨成性,甚至联合外人弑杀亲父……孽障!”
“还有你们!你们此番行为简直妄为仙人,根本只是蝇营狗苟,只能和沟渠里的臭耗子为伍!”
他骂得痛快,然后才发现那护着陆子书的漩涡忽的就地散开了。
陆子书居然挣脱了天劫的桎梏,应天澜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去接他。
龙王脸色大变:“你们切莫轻举妄动,惹怒了天劫有可能遭到加倍的惩戒!”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真够没心没肺!
陆子书嘴角微微一提:“多谢龙王关心,我没事,放心好了。”
他对龙王和殷珹的关系还挺多疑问,可惜很快他就看到一束束橘红的光线笔直地穿透了漆黑寒冷的北海,将海底照得如漫天晚霞般万紫千红。
应天澜也抬头望去,伸手搭在陆子书肩头,手下不禁用力。
陆子书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点,朝应天澜微微一笑,下意识抬手有想摸摸他头顶的冲动,但最后还是默默收回,飞快道:“现在我得离开一会。”
他想说待会见,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了这关头,一切说不准,他轻易不敢承诺。
应天澜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道:“我用神识探过,这方圆百里只有西北位偏僻荒凉,你随我来。”
陆子书“哎”了声,拦住他:“我知道,你不必跟来,我自己去就……”
话音未落,雷声乍起!
陆子书条件反射地朝应天澜伸手一揽,把他牢牢护在怀中。
这一刻仿佛烈日天降,灼眼的火光当中滚滚流焰以极快的速度坠落。
应天澜眯了眯眼,紧接着一股温和的大力将他推开,他倏地睁眼,就见一条青色的巨龙盘旋着将陆子书严严密密地包围了起来。
巨响顺着震动的海水无所阻挡地刺进了所有人耳中,整个海底如同剧震。
水浇不灭天火,极寒的北海都仿佛暖和了起来,无数暗流在水中翻滚起伏,瞬间将一众人掀得人仰马翻。
应天澜转眼撤到了安全距离,可仍觉胸口一阵恶心,眼前发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
此时此刻,他的心境神奇地和刚才气得想骂人的陆子书有了异曲同工之处。
知道陆子书有心护着他,但是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这个人把自己推开。
应天澜一时间气恼担忧交加,另一方面又知道不该生气的,因为气得莫名其妙,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真是再奇怪没有了,从前他哪用这样担心过别人?
他勉强睁着眼,看到一道缠绕着电闪雷鸣的流火如穷凶极恶的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了龙王身上!
然后顷刻间,龙王连同陆子书一起隐没在从天而降的火光里。
应天澜所有的思绪都缩成了一个点,眼睁睁望着那火柱,四肢如被寒冰入侵,陡然僵冷。
天劫不伤及受劫之外的人,但巨大的火柱擎天入海,好似天地间的熔岩烈火全倾进了北海,以至百里内寒冰消退,还有几条没有灵智来凑热闹的小鱼妖当场翻了肚子。
龙王到底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青色龙身迅速在源源不断的烈火和天雷中皮开肉绽。
应天澜用黒鞭勾住了一块岩石悬在半空,就见殷珹突然不知道从哪滚了出来。
火光面前,他的脸诡异地发着青绿,有种近乎疯狂扭曲的欣喜,本来俊朗的容貌变得可怖起来。
殷珹看着挣扎的龙王心中愉悦到极点,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今日他势必要吞了龙王的妖丹,化成真龙,一雪前耻。
他明明是长子,但体内龙骨一直不成型,始终成不了真龙,连陆子书这小杂种都可以生成龙骨,凭什么他不可以?
就因为他
', ' ')('生母不是龙族身份低贱?就因为他的出身,因为他的存在是个意外?种种因果,导致他始终入不了龙王的眼,还被族内暗地里唾弃。
而他同父异母的小妹从出生便备受喜爱,如珠如宝,因着那该死的血统有机会位列仙班。
他千万个不甘心,恨意滔天,又想到多年隐忍一朝得偿所愿,马上激动不已地掏出了一柄利剑。
眼看着就能给龙王痛痛快快地来个开膛破肚,却骤然从后背传来了一股剧痛,他猝然大惊,几乎以为会被拦腰截断,一下子无依无靠地往前扑了下去。
兴许是有龙族血统的优势,他扑了个狗吃屎后之后就立刻反应过来,老鳖划水一样扑腾了几下,虽然不太雅观,但直起身来的速度异常的快。
应天澜不声不响地实行了偷袭,还嫌不过招恨似的,煞有其事评价道:“难怪,你就不是当龙王的料。”划水速度再快也没用。
殷珹痛苦地撑着腰回过头,看到魔君那张冷漠脸,登时气得双目赤红,他按住剑柄,恨声道:“去死!”
他不仅要当龙王,还要当被所有妖族尊崇的妖王!
应天澜活动了下手腕,漠然道:“你不是我对手,死的只能是你。”
明明离成功只差一步,却要受此侮辱,殷珹起手挥剑向应天澜,怒不可歇道:“你得意不了多久,七殿下要你为他所用,任你有多大能耐也逃不了,你猜你的下场会不会如陆子书那小杂种的短命娘亲一样?”
应天澜扣住黑鞭,闻言蓦地一愣,狐疑道:“你彻底疯了?”
殷珹矜持地露出讥诮之意:“信不信由你。”
应天澜认为殷珹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瞎扯。
不过回想初时殷珹看他的眼神,的确是……恶心得别有深意。
若真有这么个可能,应该只是七皇子先前从鹏天那里得知他的存在,误会了他身上有利可图。
十二魔君是有点名气的,但对七皇子的重要程度,应天澜认为对方顶多是看中了魔君的能力或是他们手中可用的宝物法器。
虽然这么想,又总觉得一切都不同寻常。
而这时候出乎他所料,原本目标是龙王的仙人与妖族,也在殷珹出现后一致对准了他。
应天澜:“你帮外人取自己父亲的妖丹,就不怕日后自己也被人掏空了肚子?”
殷珹:“我说了,他们要的是你,要取那老东西妖丹的是我。”
应天澜皱皱眉,黒鞭利落挥舞出了一道道残影,但很快他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有气得脸都扭曲的殷珹做对比,只见与他相对的妖族们个个神情狰狞,似是杀红了眼,但对方猩红的双眸又透着一股呆滞无神。
定睛细瞧,群妖们行动自如,但从头到尾不做声也不眨眼,面容亦是分外的僵硬木然,像极了一具具栩栩如生,被刻意雕出凶相的木偶……很是诡异。
被应天澜抽掉了一条胳膊的妖族仿佛无知无觉,状若癫狂地扑将上来。
奇怪了,他们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极了那些受污染灵气影响后凭空出现,滥杀无辜、性情残暴的妖族。
应天澜心中百转千回,飘絮似的念头忽然连成了一条线,他心中不由自主念道:“根本不是像极了,他们和造成妖祸的妖族就是同类。”
傲霞山育有碧仙果的腹地出现了污浊的灵气,妖祸发生地同样有此发现,甚至在他们前往北海的途中伴随着消失多年的海族出现。
那老王八说海族是北海勾搭天庭的产物,不论真假,至少龙宫的一份子——殷珹,和七皇子有不正当关系这一点千真万确。
修士因妖祸叩问天庭,掌祭祀的仙人被七皇子偷梁换柱,召来了一群喊打喊杀的妖族。
若妖祸真的和七皇子有关系,似乎也不无可能。
若是真的,这人处心积虑是为什么?已经位列仙班了,难道只是为了玩凡人谋朝篡位那一套?
这当下,龙宫的结界破了个稀碎,应天澜已经数不清又来了多少敌人,就连魔族也不少——宵云化身成一只巨大的赤红丹鸟,被一道纯黑的魔气纠缠,在水中她一只长毛的鸟不好施展,又变回了人身。
应天澜敏锐地发现,那魔族只有神没有形,身上还夹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气息,似魔非魔,他第一次见。
殷珹好不容易趁着应天澜被围堵脱身,一身锦衣褴褛,连滚带爬往龙王那边赶,对龙丹已渴望得近乎癫狂。
应天澜正试图看清那魔族,发现了殷珹的企图后,立刻眼神一冷,手腕一翻,一道魔气朝他后背射去。
同一时间,流火像瀑布一样倾斜而下,卷起声势浩大的重重暗涌,一个白色的身影横空而出,炽烈的流火不知怎样地“不小心”流偏了一点,然后又“不小心”波及到了眼里塞满了龙丹的殷珹。
应天澜转身踢开一个妖族,再去看的时候,殷珹已经不见了。
他隐约生出一种感觉,这起不可能发生的“意外”……可能出自陆子书的手笔。
两
', ' ')('个负隅顽抗的妖族被他送了过去,两坨人形顷刻间成了焦炭,他微微咋舌,不知道殷珹的下场会不会比这好点,随即一颗心又高高提起。
就在这时,混乱中又发生了变化,天火落下的不远处,海水像从中被一根巨大透明的柱子隔开。
柱子里头刮起了白蒙蒙的卷风,而后一阵低沉的嗡鸣,好似千万种琐碎声音杂乱无章地响成一团。
应天澜忽的听见一人说道:“看,那个人。”
不知道什么妖族和仙人都停了下来,霄云赶到应天澜身边,脸色难看至极。
应天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发现“柱子”里的大风息后,里头多了许多穿戴盔甲,排列整齐的兵马,仿佛天降神兵。
他眼尖,相隔老远看清楚了最前面的男子——也就是宵云所指的人。
那人玉冠束发,身披淡青滚金边长袍,脸上带着病患似的苍白秀弱,眼尾低垂,看起来像个温和无害的病弱书生,和殷珹粗暴的彰显富贵不同,此人有种内敛的雍容贵气。
霄云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七皇子……”
男子眼眸微转,轻轻瞥过来,和应天澜对视上,他斯文的面容中,一双眼睛略显暗沉。
原来还真是天兵下凡,不过——
这痨病鬼似的青年,就是那手段狠绝,野心勃勃的七皇子?
若非对方是仙人,应天澜真的会以为对方短寿怕死,故而处心积虑谋朝篡位,不择手段求长生不老。
他语气突然喟叹似的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霄云:“……”这话你也适用。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那弱不禁风的七皇子一闪身,转瞬就到了应天澜近前。
他眼睛折射出贪婪的目光,盯着应天澜雪白手背上的一个细小血口,舌尖缓缓舔过嘴唇,尝到水里血腥味中极细微的不同,随后一笑,轻轻柔柔地开了口:“竟然是真的,阁下的味道真是教我……”
七皇子话音一顿,略略思索,一点不见外道:“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应天澜:“……”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他用怀疑的目光将七皇子扫视了一遍,不解求知地问霄云:“仙人的脑子也会有问题吗?”
“那还用问,你眼前这位属于病入膏肓了。”霄云推了他一把,“走吧!”
七皇子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笑容中还有几分不合情景的无奈纵容,他从容地一挥广袖,也看不清做了什么,宵云就仿佛被狠狠撞了一把,整个人碎石流星一样将远处的岩山砸崩了一个缺口。
她虽不入天庭的眼,但好歹算大妖,在七皇子手下竟躲不开一招。
应天澜二话不说去捞她,没发现自己脚下凭空出现了一条纯黑的铁链。
七皇子闲闲地站在远处,右手做了一个收的动作,那铁链便要套上他的脚踝。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雪亮的光从远处射来,“铮”地与铁链对撞,铁链瞬间化成齑粉融在了水中。
那亮光稍减,原来其中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折扇。
折扇去势不减,直冲七皇子而去,七皇子低嗤一声,略动了动手指以作还击,不料这把不起眼的折扇如一支势不可挡的羽箭,来势汹汹,带有力度千钧,竟然把他逼得几乎滚落海底。
折扇急速拐了个弯,应天澜把霄云拉回来,回首恰好看见折扇稳稳地回到了它主人的手上。
只见陆子书站如松,白衣宛如在猎猎风声中飘动。
应天澜立时眉眼一亮,脱口道:“你化形成功了?感觉如何?”
陆子书过来一把扶住他胳膊道:“刚才有没有伤着你?”
两人一起开口。
陆子书一笑:“算是成功了。”
他见宵云无大碍,松了口气,转而看到应天澜身上添了些小伤,不由沉了脸,“这都谁弄的?”
应天澜满不在乎:“忘了。”
他又莫名看着陆子书道:“怎么了,海水有毒?”
陆子书一顿,咳了一声,说“不是”,觉得自己偏心得太明显了,又补救地问宵云:“前辈刚才有没有被伤到?”
霄云无语地沉默了一下,道:“没事,死不了。你呢?什么叫算是成功了?”
她立即又恍然大悟:“天火劫只有真龙之身才能抵御,有龙王护着顶多也只是让你少受点苦,但你如今没有化龙,是因为龙骨还没有成?”
陆子书道:“不清楚,现在一切还是未知数,所以说算是成功了。但也可能失败了,不过万幸的是命还在。”
“前辈,丹鸟一族和龙族都是瑞兽,能不麻烦你去照看一下龙王?”
宵云朝那淡青身影忧虑重重地看了一眼,道:“我这就去,你们小心。”
陆子书轻轻点头。
应天澜没纠结陆子书化形成功与否,既然人平安无事,那也差不大远。
他都没发现自己一颗心提起来许久,此时骤然一松,目如清辉般注视
', ' ')('着陆子书,看着看着,弥漫开淡淡的笑意来。
他笑时,眼中有流光溢彩,不由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陆子书看得反应慢半拍,有点恍惚。
要命了。
这就是蓝颜祸么?
他怎么可以在紧要时刻像个昏君一样,被美人一个笑迷得五迷三道的。
说什么“我们”,“回去”这种好听的话,日后不把人拐回去灵仙山都不行了。
应天澜见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也想起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微一歪头道:“那与你全家有仇的七皇子也在,要不我去杀了他?从此以后你是不是就可以安心,也不会有心魔了?他在天庭,我们上不去,现下他自投罗网,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陆子书回过味来,魔君一番话说得他心暖暖,感叹自己对对方的攻略卓有成效,然后才望向不远处的病弱青年,意外地一挑眉:“哦,他就是那搅屎棍?”
应天澜以为自己听错了,陆仙尊还会这样说话……不过细品之后觉得还怪合适的。
“就是他。”
这搅屎棍子一点不知道自己讨人厌,十分不知好歹地冲陆子书笑了一下。
陆子书仿佛触及了什么痛苦回忆,脸色骤冷:“这无耻之徒竟敢轻薄你,人渣,确实该杀。”
应天澜微微茫然:“轻薄……那他应该没有。”
是指刚才七皇子想用铁链套他?
头一次知道这词可以这样用。
陆子书折扇在指间转了一圈,然后握着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手心,他语气低沉:“我说得轻了,刚才他差点就得逞了,他碰你……抓你要干什么?难道又是去炼那什么药鼎?简直岂有此理。”
“若真不慎让他得手,我也能逃的。我可是魔君。”应天澜自信地挺直了腰板。
“虽然如此,但那不是……就显得我无用了。”
应天澜恍然大悟道:“嗯?原来你是觉得丢脸?”
“也不是,救你是我的本能嘛,如果你身陷危险时我无动于衷,那我这种人都不用留到过年了,”陆子书想了想,迟疑道,“……还有就是我不太想你被别的东西沾染到,算是占有欲吧。”
陆仙尊自认为通透豁达,明白自身的喜好不能成为别人的枷锁,怎奈有朝一日也会因为情之一事动摇了原则——本能地不愿意除了自己的人触碰应天澜。
“而且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和他见面。”
看到陆子书自责,应天澜把殷珹和方才七皇子跟自己说过的话重复给他。
陆子书听得脸上乌云密布,眼中有了杀伐之意。
就在这间隙,被无视许久的七皇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和和气气开口:“请问两位卿卿我我完了吗?”
陆子书冷冷道:“还没,不想看你请滚吧,好走不送。”
“哦,打扰了,勿怪。”七皇子也不恼,他举止彬彬有礼,言语温和,衬得一身书生气十足,和此刻十分不爽的陆仙尊一比,有种他才是最温良和善的错觉。
之所以是错觉,是因为他将不把别人当回事的行为做得昭然若揭,眼中仿佛说着除他之外,皆是蝼蚁。
应天澜直接道:“你为什么想要我?”
七皇子好脾气地一笑,卖了个关子:“你知道其实你从前——或者说前身,并非魔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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