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代为转达,今上沉默许久,终于前往天牢见傅温。
这是甥舅两个此生最后一次见面,傅温身着囚衣,被狱卒单独安置在一个囚室里,身上也略微打理了一番,盘膝坐在天牢的稻草堆上,多年上位者养成的气势,竟似身处金马玉堂。
看到今上,他竟然微微一笑,也不行礼,只道:“你来了。”
今上亦面上含笑,竟然好似旧时甥舅感情融洽之时,问一句:“舅舅想见我,所为何事?”他身后跟着的高甫已经恨的眼珠子都红了。
傅温忽大笑起来,“初时想着要见陛下一面,有许多话要讲,如今真见到了,竟似无话可说。”他原还想着,今上或许会念甥舅之情,对他网开一面。更有宫中太后,今上素来孝顺,这斩首的旨意多半也是被臣子胁迫,比如宁王等人。
及止见了今上,看到他淡笑着的表情,一颗心直落到了底处,摔的粉碎。他是资深政客,内里如何诧异震惊,到底面上还能保持纹丝不动,只觉许多话已不必再说。
“舅舅既然无话可说,朕倒有几句话想讲出来。自朕即位之后,赖宗泉接替了原来的太医,调养了一段时日,才发现这几年朕已被人下了药,只不过药性十分缓慢,能令朕逐渐的衰弱下去,不知道的还当朕素来体弱,旧疾复发,不能主理朝政。若非旧年赖宗泉曾经替朕诊过脉,知道朕已经完全康复,是定然想不到这里去的。这事是舅舅的主意吧?”
陪同着今上一起来的许清嘉听到此语顿时心惊,再想不到今日能听到一桩秘闻。如今朝中未稳,今上龙体欠安,他心中已隐隐带了不安之意,也不知道今上龙体要不要紧。
傅温倒也不曾抵赖:“陛下小时候还是很乖巧听话的,只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武坤早就想到这点了,定然是他这两年与国舅屡次意见不合,这才引的国舅动了手。若是还似从前一般一切都听从傅温的安排,或者他并不会下手。
而傅温动手,恐怕也是因为发现先帝身子骨不好,后来政敌贾昌与许棠都已经倒台,朝中再无敌手,太子对他已有芥蒂,任由太子登基不如扶植皇太孙登基。
到时候他要权有权,要钱有钱,又是皇太孙舅公,一把把持朝政,就算是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而这一场甥舅里在暗底里的无声较量终究因为来自云南的信而提前暴露了傅温的布局。
武坤心中庆幸不已。
“舅父还是安心上路吧!”
他从牢房里出来,身上龙袍之上的金线绣纹微动,脚下高腰靴一步步跨出去,狱卒跪了一地,山呼万岁,傅温就看着他一路而去,带着从小养成的优雅尊贵,将一切的人与事都踩在脚底下,宛如土埃。
国舅爷忽尔阖目,穷尽大半生辛苦筹谋,到头来都付水东流。
永和元年秋,国舅傅温与长子傅明朗被处斩,傅开朗一家流放岭南,其余傅家人流放西北沙州,韩蕊也不能幸免。
永宁公主曾大闹紫宸殿,被今上一句话就制止了:“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姑母还有韩表弟呢。”
她再爱女儿,也不能罔顾儿子的前程。
而自国舅府一干人等被处斩之后,太后就病倒了,时常在醒时咒骂武坤,咒武坤去死,恨自己当初没有将武坤掐死,竟然还精心养大。
当初有多着紧此刻就有多恨。
就算见到皇后也不给好脸色。
今上常去永寿宫探望太后,听着太后恶毒的咒骂似乎也不甚在意。
傅温倒台之后,朝中又换了大半的官员,所有傅系官员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被贬为庶民的永不录用。
同年秋,今上提拔了一批以许清嘉为首的寒门官员。而许清嘉时任户部尚书,又加封为太子太傅,行走政事堂,掌中书令之职,从三品升至一品,权倾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