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徐锦山夫妇因为她的到来在冷战,她小心翼翼不断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这个家里的氛围始终是不变的低气压。终于在半个月不断加重的压抑之后,某天晚饭后她实在忍不住,躲到花园角落里偷偷哭了起来。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人是徐家的保姆。那是个很善良又温和的中年女人,听了她抽抽啼啼的顾虑后笑着安慰她说,先生和太太就是这样沉稳少言的性格,她刚过来可能还不太习惯,家里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的。
见她静默抽噎着明显是不信,对方安抚拍了拍她的背,接着补充,你如果觉得没人说话很孤单的话,可以去找哥哥。
她下意识缩着脖子摇了摇脑袋,对方被她这样子逗笑,说,阿野虽然看起来像先生一样有些严肃,好像不太好接触的样子,但实际不是这样的,他很成熟懂事,对妹妹也很好。
她没答话,心里默然想,他是对妹妹很好,可她又不是他妹妹。
她曾经见过他哄着耍脾气的徐若清时的样子,对方哭闹着任性对他又蹬又踹他也只是轻轻皱皱眉头,摸着对方的头顶不停耐性安抚。或许是他的高冷外表与耐心或是包容一类词汇天生存在反差,第一次见到这场景时她暗暗感到惊讶,回过神来后她怔然想,原来这就是哥哥啊。
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徐质初垂着眸轻轻往下翻了一页,下一页纸上画着一条手链。
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她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件礼物。那天晚上她窝在被子里看了它好久,放在手腕上眷恋地比了又比,甚至还跟它自言自语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沮丧收进盒子,珍重放在了枕头下面。
因为徐若清的缘故,那条手链她很久没有戴,只在每天晚上拿出来看一看就又放回了盒子。后来时隔很久她没有在徐若清手上看到过它,才在秋天时悄悄把它戴上藏进了校服袖口里。
再后来她搬去了他的家,他也再没有送过她礼物。那条手链陪着她度过了漫长的孤独时间,直到几年之后的那个傍晚,它跟她一起摔下楼梯,孤零零断在了台阶上。
忍着脚腕上的剧痛捡起来它的一瞬间她的眼泪汹涌而出,被她克制着硬生生逼退回去。她拖着受伤的脚艰难走下楼,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心情跌到了底。
是她约徐若清在这里见面,也是她故意激怒对方动手推了她。她如愿以偿受了伤,按照她的计划,那段监控应该在过两天市领导来参观时流露出去,一切都在她的预计之内顺利进行,可是这一刻她却宁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只想要她那条完整无损的手链。
陪了她那么久的手链,听过她那么多心事的手链。它断在她阴暗又狼狈的时候,是因为也讨厌那样的她吗?
她又何尝不厌恶这样的自己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找回了这个家,她不知道搞错这一切的到底是徐家人还是她,她心里的疑虑缠着她每日不得安眠,但是她从没有一瞬想过诚实坦白。
她承担不起任何可能出现的后果,她宁可一辈子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也不敢有丝毫冒险。她催眠自己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察觉,继续悄无声息过着她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也是从这条手链断掉的那一晚起,所有事情都暗暗偏离了轨道,而后越走越远。
徐质初静静抚着纸上的手链。这张画是在她确定它无法修复的时候画的,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纸上细细还原了它的样貌,这一刻的她无声看着它,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她最怀念的时光。
那是她脚伤之后的第二周,她一直没有去学校,学校里也一直风平浪静。她知道在她受伤后的隔天他去查过监控,但是结果他没有对她说起过,她能看到的只是他对她的事情明显变得上心,这令她在每一次面对他的关切时都不禁走神,他所做的这些,是出于对她的补偿吗?
她没有资格纠结这过程。他对她的关心并没有因为她的脚伤康复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重的趋势。她不安接受着,忐忑又贪婪,她尽自己所能扮演着一个天真乖巧的妹妹,也如愿得到了一个冷淡而体贴的兄长。
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跟他会走到比他和徐若清更亲近的地步,可一旦迈进半步后她就贪心想要全部。她喜欢被他若无其事的照顾,喜欢听他沉淡的低声说教,她喜欢他给她规划未来时的侧脸,她人生里缺位了十几年的情感在他身上得到了找补。她像是在荒芜中独自行走了太久已经麻木的人,在他出现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原来有人陪她一起走的时候,这条路其实并不枯燥,充满愉悦。
她沉溺在与他一起的旅途里,深深刻进心底的不安被他逐渐无声抚平。她不自知在他身上渐渐投注了越界于兄长的依赖,对于彼时年幼又无知的她来说,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并不完全清晰。
有时候他像是不苟言笑的父亲,会给她计划学习和生活,训斥她身上的坏毛病;有时候他像哥哥,会摸着她的头,淡淡与她玩笑;有时候他又像是伴侣十几岁的她虽然对这个词汇的认知还不明晰,但她心里影影绰绰笃定,她理想中的伴侣就是这样。
他是她贫瘠人生里唯一可以依赖与亲近的人,他符合青春期时的少女对于另一半的所有想象,以至于很久之后她努力回想起她喜欢上他的源头时都很难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