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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童胜又回到了原本的样子,不再对童家威怒目疾言,却也不曾再提起张文河的事。

童家威因为早上要上班,所以他特别给童胜请了个看护,晚上再固定替他送饭过去,每次来来回回奔波下来,几乎都晚了。

童家威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家,却见到曾子祁整个人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影片,眼角默默地垂下一条泪痕。

「你在看什么?」他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曾子期太过专注了,连他到家了都没注意到,被他的声音吓得掉了手机,险些直接砸在他的鼻樑上。

「你在看什么?哭成那样?」童家威觉得他的模样很滑稽,好笑地又问了一次。

要是平时曾子期被童家威这样惊吓,肯定少不了一阵打闹,但是今天曾子期特别反常,他非但不生气,还和顏悦色地对童家威招招手,要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童家威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乖乖地照做了,他接过曾子期的手机,手机上面是一则国外的新闻,斗大的标题写着:taiwanlegalizessa-sexarriahistoricfirstforasia

童家威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慢半拍地问了一句:「通过了?」

曾子期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神很是复杂,有兴奋、有欣慰、有感动……

童家威情不自禁地用力拥抱曾子期,高兴过了头,眼泪也忍不住滚出来了,他知道同婚正式立法对曾子期和其他的同性恋者来说,是多么大的里程碑,他们为了走到这里,已经等了好久好久,甚至久到有些人永远都等不到了。

「恭喜你。」他与曾子期相视而笑,诚心的祝福道,「终于能结婚了。」

曾子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立刻敛起笑容,玩笑的嘖了一声,骂道:「恭喜我干什么?该恭喜你吧?我连对象都还不知道在哪里。」

童家威被他这样调侃,却还是开心的很,他腻在曾子期怀里,撒娇的说了声:「我的子期一定会遇到最好的。」

曾子期被他幼稚的行为逗笑了,他敲了一下童家威的脑袋瓜,意有所指的答道:「来不及了,最好的已经被拿走了。」

闻言,童家威爬起身来,一脸想探听八卦的脸追问:「什么意思?你遇到喜欢的人了?」

曾子期一把拍开童家威凑上来的脸,嫌弃的说:「关你屁事?快点拿餐具过来,我肚子饿了。」

童家威耍赖的叫了几声,最后还是去帮他拿餐具了。

他坐在桌边,一边吃饭一边滑手机,打开社群软体,一则新的贴文立刻跳了出来,是沃夫先生一小时前刚发的图,上面除了画了沃夫,天上还出现一道彩虹,一旁写着loves,童家威立刻点了讚,同样在底下留言:loves,他才刚留言没多久,讯息栏立刻跳出回覆通知,而回覆他的人竟然是沃夫先生本人!他赶紧点开留言,没想到他的那条留言串早就在短短几分鐘内炸了锅,而且讯息还不断的刷新,他赶紧滑到最上面去看看,沃夫先生到底是回了什么?嘴里还禁不住大叫:「子期!沃夫先生回我留言耶!你快点看!」

曾子期吃饭的动作一秒僵住,他简直无言得要死,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归零,看来所言不假,他冷冷的懟了一句:「有什么好兴奋的?不就是祁恆吗?」

童家威倒真的一时忘了,他嘿嘿的傻笑了两声,指下的留言串终于刷到了顶头。

沃夫先生只回了他一句:loveu

童家威顿时觉得头顶都在冒烟了,祁恆这不明摆着他公开出柜吗?难怪会把粉丝炸成一片,童家威打了电话过去,祁恆几乎是马上就接了。

「你干嘛啦?那是你的公开帐号耶,这样不会影响你形象吗?」童家威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甜腻,看来是对祁恆的留言满意的很。

「有什么好影响的?喜欢就是喜欢啊。」祁恆在电话那头宠腻的笑道。

童家威没有这样放闪过,开心之馀倒还有些害羞,他和祁恆又聊了两句,祁恆忽然问道:「家威,你要不要告诉你爸?」

「告诉我爸什么?」

「同婚立法的事,我觉得你爸的思想可能还纠结在过去的社会环境里面,你要让他知道,世界已经不一样了,追求喜欢的人并没有错,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爸跟张老师都得了心病,只有他们彼此才解的了。」

祁恆的一席话让童家威陷入沉思,他也徵询了曾子期的意见,没想到曾子期这次竟然是和祁恆站在一起的,他说:「老一辈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何况他们又受过那样的伤害,能找到解决办法是再好不过的,说不定张文河根本没病,只是心结解不开。你爸也已经成全你妈妈这么多年了,现在换你成全他了。」

童家威觉得曾子期的话有理,自从知道了童胜和张文河的过往之后,他不止一次对童胜刮目相看,他原以为他认识的童胜已经是个坚强的男人了,却不想他隐忍的东西其实远比他想像的还沉重,童胜纵然没有爱过童母,却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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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扮演好了丈夫的角色,还给了她一个孩子,甚至在她人生剩馀的这几年内,不辞劳苦的照顾她。

即使、即使童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张文河好,即使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把心放在这个家庭的人身上,童家威都觉得足够了,童胜对童母的好、对他的好,他不曾怀疑过半分的虚假。

是时候换他来回报父亲了。

童家威说风就是雨,他马上打了通电话给祁恆,两个人一起去选购了要送童胜的礼物,隔天去看童胜时,童家威立刻就把找了新闻给童胜看,由于家里没有电视机,童胜便没有养成看电视的习惯,他既不会使用电子產品、也没兴趣,成天只知道看看报纸、种种菜,所以即使住院了也都不曾主动开过电视来看,只能看看童家威带给他的书。

童胜看完了新闻,缄默许久,最后只问一句:「所以呢?」

童家威拿出昨晚买的礼物,那是一个小巧精緻的红丝绒盒子,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端端正正的摆了两枚戒指,两枚戒指的戒围差距并不大,是童家威和祁恆用心选的。

「爸,这个送你。」童家威见他一脸呆愣,不由得失笑,他轻柔的把盒子交给童胜,「现在同婚已经合法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真爱,你们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再也没有人会阻止你们在一起。」童家威说到这里,忍不住湿了眼眶,他把戒指交到童胜手里时,清楚的感受到童胜的颤抖,他知道童胜有冀望、也有恐惧,他用双手紧握住童胜的手,告诉他:「张老师已经等得够久了,你也是。」

童胜几欲啟唇,却更是说不出话,他咬紧牙根,颤颤地问:「你不怪我?我跟你妈……」

童家威一听到他还在顾虑着自己,立刻上前抱紧童胜,哭笑道:「你是我爸,我怎么会怪你?」

童胜听到了儿子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泊泊而下,他手里紧紧的握着柔软的戒指盒,心中的一块陈年巨石轰然而倒,他数不清楚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多久了?心里也不是没有期盼过,但是真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几乎都不敢再想了。

「爸,你要赶快好起来,你要亲自把张老师接回家。」

童胜点了点头,终于笑了,他把玩着盒子里的戒指,怎么样都移不开眼。

童胜出院当天,童家威和祁恆一起把童胜送到疗养院,童胜坐在轮椅上,自己推着进去,童家威和祁恆则留在外面等候。

房内,床边的窗子大开,午后的微风吹起了鹅黄色的窗帘、也吹进了阳光,张文河是醒的,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风掠过他的发丝、睫毛,他被风吹瞇了眼,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好像时间在他身边都停下了。

童胜不敢惊动他,迟迟不敢继续前进。那么久了,他终于又看到了甦醒的张文河,他和二十年前一样,笑的时候永远都是那样平淡、温柔、不惹尘埃,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张文河是他这辈子遇过最乾净的人,他很善良、替人着想,他们在学校里不敢谈情说爱,每当他想向张文河表达爱意的时候,他会给他写信,但是他不敢写得太露骨,有时候满满的一封信,写的却全是生活里琐碎的杂事,一句「想你」、「爱你」也不敢写,有一次他写了一封藏头信给他,他的文笔不好,所以想了很久才写出来,信的藏头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那是张文河最喜欢的一首诗,无奈张文河的脑子太僵了,楞是看不出来。

张文河喜欢跟他说一些论语、孟子里的大道理,他听不懂,张文河会不厌其烦地再说一次,但每当自己向他提起数学公式,张文河就会罕见的耍赖不听。他不擅长国文;张文河也不擅长数学,命运就是那么奇妙,曾经让他以为,两个人就是天生一对。

童胜轻轻地推着两边的轮子,双眼牢牢的锁在张文河身上,脑中闪过一幕幕与张文河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门口到床边不过十几步,他却一走就走了二十年。

终于停在了床边,童胜反覆呼吸了好几次,才开口唤了一声:「张老师。」

童胜这一声唤得破碎,他止不住地颤抖,声音竟比平常不知道小了几倍,但是张文河听见了,这一声呼唤纠缠着他二十多年、日日夜夜,他想着那个人的时候,痛苦得好像要死了一样,嘴里唤着他的名字,明明心痛得无法自抑,却又忍不住地去想;听到那个人要跟别人结婚了,明明悲伤得什么事都做不好,却又暗暗为他高兴。那个人就这样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他被所有人又打又骂的时候,那个人娶了别人;他想去偷看婚礼,只要再一眼,他就有把握自己能放下了,他是多么希望那个人能够好好的过日子。

他喜欢那个人站在走廊屋簷下,手里解着数学题,常常不小心撞到别人的样子;他喜欢那个人缠着他再讲解一次诗里的含意;他最喜欢那个人,偶然在校园里遇到他,总是热情地对他挥着手,唤他一声:张老师。

张文河缓缓地回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谁也不说话,彷彿能这样一眼万年。

然后,看着看着,张文河就对童胜笑了,他淡淡地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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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你来啦?」

一句那么轻微的话,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张文河不说,童胜却听出来了,原来他一直都在等自己。

童胜想笑着回应,却崩溃地哭了,他抖着唇努力笑答:「我来了,让你久等了。」

张文河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那张从童胜日记里拿走的照片,他笑道:「我有好好地把我们的合照保存起来。」

童胜破涕为笑,他从怀里拿出那枚戒指盒子,轻轻地打开,一只孤零零的戒指躺在里头,他握住张文河的手,问了一句:「跟我回家好不好?」

张文河看着戒指,没有马上回应,童胜便举起自己的手,温言的哄道:「跟我一样的,你喜欢吗?」

张文河瞧了瞧童胜无名指上的戒指,又瞧了瞧盒子里的,终于点头,笑得开心:「喜欢。」

童胜小心的替张文河戴上,他看了看两人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想压抑心底的激动,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张文河望向门外,看见了外面的童家威和祁恆,轻轻的他们招了招手。

童家威拉着祁恆走到张文河身边,张文河上下打量着童家威,满意的笑了,他对他问了一句:「陈老师呢?」

童家威没料到张文河记忆力竟然这么好,还记得童胜结过婚的事,他赶忙解释道:「张老师,我妈已经去世了,你不要误会……」

未料张文河并未生气,反而拉住他的手,温柔的说:「陈老师把你教得很好。」

童家威见他精神状况并不像想样中的差,便有些瞠目结舌:「张老师,你……」

原来张文河早就清醒了,这几年童胜常常来探望他,他都知道,只是他不愿意面对童胜,他害怕以前的事又重蹈覆辙,这些年来他确实过得很不好,甚至有整整十年都迷失了自我,但时间长了,他也慢慢得学会放下,每当想起童胜的时候,他的心依旧会隐隐作痛,但至少他能说服自己,童胜过得很好,他也会越来越好的。

但是委曲求全的岂止张文河一个?童胜也是,他们都希望对方过得更好,却不想自己伤害了对方。

离院时,童胜一直紧握着张文河的手,那双手已经不像二十年前一样年轻白皙了,但是童胜却握得比以前更紧,失而復得,得不復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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