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会再一次梦到李团结和齐流木,但这次,他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他以魂灵般的姿态飘荡着,像局外人一样看着闹市街巷,磨剪子的,收废品的,卖小吃的长长的叫卖声,回荡在一片旧胶片似的蓝天下。
附近一条街好像都在举行庙会,简陋的小摊满地都是,脸蛋红扑扑的娃娃穿着开裆裤乱跑,手里抓着头都被捏扁了的面人。年轻的妇人追在后面喊:“宝宝,宝宝!等等妈妈,个瓜娃子哦,当心些,要摔到了!”
她忽然被绊了一下。
年轻的妇人往下一看,一个奇怪的小孩坐在路边,脸脏的辨不出五官,一身布衣破破烂烂的,露着手腕脚踝,寒冬腊月的,看着都冷。
她惊呼一声:“哪里来的小叫花子?”
那孩子低着头,哑巴了一样不答。
妇人看着,也生出一点怜悯来,都是爹生娘养的孩子,这样冷的天气还要出来谋生计,便匆匆忙忙的掏出几块钱塞进他怀里,吓唬道:“拿这钱买点吃的,不要坐在这里了,被人撞了怎么办?再不回去,小心冻死你!”
她叮嘱了几句,又急急忙忙追她家的宝宝去了。
那乞丐似的孩子站了起来,拿着那几张纸币看了看,手一松,就轻飘飘的被寒风卷上了天。
祁景在远处,呆呆的看着那孩子的脸,就算灰扑扑的看不清楚,他也绝对不可能认错。
那是年幼时的江隐。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夜
他这是进入了江隐的梦里?祁景想,难道是因为同心镯的缘故?
若是江隐也能看到他的梦……
没等他想出什么,年幼的江隐就慢慢往前走去,他逆行在庙会热闹的人群中,矮小瘦弱,与欢乐的人群格格不入,被迎面而来的人厌恶的推搡开。
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小孩冲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江隐感受到了那道视线,两双眼睛一个黑沉一个清亮,稍一对视,就擦肩而过。
人生的际遇多么奇妙,明明都是同样的年纪,就已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隐的背影远了,小孩还在回头看,扶着他的男人注意到了:“怎么了?”
小孩说:“爸爸,刚才那个哥哥身上……有好多人啊。”
男人愣了一下,回头看,哪里还有江隐的影子?他只当是小孩子胡话,拍拍他的屁股:“别看了,爸爸带你买吃的去!想吃什么……”
他们也走远了。
祁景跟在江隐身后,他不知道这一时期的江隐是不是刚从鬼门关出来,会不会说一点话了,这些世间的声音和情感是否能感受到一点了。
从出生开始就待在那样一个阴暗而与世隔绝的古宅里,他会不会也因为这样巨大的变化而惶恐不安呢?
不管他会不会,祁景已经替他感受到了。
走了一会,江隐忽然停住了脚步,一个木箱放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挑着担子的老妇弯腰看着他:“好可怜的伢儿!吃馄饨噻?”
祁景一看,这不正是他们在桂花树下看到的老妇人吗!怪不得江隐说见过她,这明明是他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江隐看着她,不说话,眼光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移到木箱上,又移回她的脸上。
然后指了指她。
老妇人笑得更慈祥了:“要的哦?”
她挑起担子,木箱里的热气直往外窜,对江隐道:“来吧,跟婆婆走,婆婆给你煮热腾腾的馄饨吃。”
她走了两步,江隐果然跟了上来,亦步亦趋,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鸭子。
老妇人走啊走,拐了几个弯,慢慢远离了热闹的人群,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里。
越往里走,巷子越狭窄,细细弯弯羊肠一般,搭叠的塑料板挡住了漏水的管道,也遮住了黯淡的天光。
老妇人停下了脚步。
祁景忽然生出一丝非常奇怪的感觉来,这感觉来源与他无数次在危机关头培养出来的直觉,这慈祥和善的妇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江隐毫无所觉的跟着她,站定了。
老妇人回过了头,冲他笑了一下,随着她这一笑,祁景看到她脸上的肤色肉眼可见的变青变绿,头发像被风吹过的蒲公英一样稀疏的能看见头皮,颧骨上的皮肉耷拉到了嘴角,从肥厚的嘴唇中露出两只长长的尖牙。
她的口水已经涎不住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好孩子……婆婆这就来吃你……”
祁景几乎要叫出声来了,跑啊,快跑啊!
但江隐并没有动。他看着眼前的东西从慈祥的婆婆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面容仍不似活人一般悄无声息。
就在老妇人把手伸向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将她抓住了。
手的主人是个一身短打,腰间缠着布袋的男人,看起来像庙会上做杂耍的艺人,眉眼端正精神,不修边幅。
这下连祁景都被吓了一跳,这男人是从哪里出来的?竟连他都没有发现!
男人道:“我就知道这样热闹的场合一定会有婆怪来拐小孩,所以从刚才就一直跟着你,果然——”
他手上一用力,那婆怪就啊的大叫一声,伸手朝他脸上抓来,男人往后一躲,一拳打在了她的肚子上。
婆怪干呕的踉跄了几步,那人一绊她的腿,就将她撂倒在地,一张黄符自衣襟中抽出,贴在了婆怪的后背上。
这一系列动作加起来不过几秒,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般,一看就是练家子。
祁景眼看他往那抽搐着不动的婆怪身上洒了一把什么,就有一团火忽的起来,由青转绿,直到把那婆怪变成了一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