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半天才说了一句:不管怎样,人不能这样活!
哪该怎么样活?还和你一样,奉献了大半辈子,再领着可怜的一点工资,回老家继续地里刨着吃?胡山道。
老人将酒杯墩在桌子上:哪又怎么样?我至少活得心安理得,活得踏实!
踏实?胡山看着父亲道:当我妈躺在病床上没钱看病,眼睁睁地看着她老人家受罪病死,你看着踏实?
你!老人浑身颤抖起来,指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儿子的话触痛了老人的心病,想起老伴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情景,想起由于凑不够钱给老伴看病,被医院拒之门外的过往,老人一下没了心气,坐下来低头不语了。
胡山看着老人痛苦的神情,心里骂着自己不该说这些话,马上改口:爸,你也别这样。都会好的,只要你帮我把这十万块送给杨志,他收了。我以后就在这里扎稳了根。到时候,我在城里再买一间楼房接你来住,好好孝顺你老人家。
老人轻轻地摇摇头:不!我不会帮你去行贿。也不会来这个把好人都能变成畜生的垃圾城市!我以后都不会来。我要回去,现在就走!
胡山道:爸,不去就不去吧。现在马上天黑了,就住在这里吧。不着急这一晚的,路又远。
胡山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让老人伤心了,也就不再逼老人,帮自己去行贿了。
可老人执意要走,说自己看着这样的儿子,和这样的城市受不了,一刻也受不了!
胡山无奈,只好起身:那好吧,我去把汽油加满送你回去。
一路上,父子俩个都沉默着,再也没有说话。
胡山隐隐感觉到,父亲可能真的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看他了。在父亲眼里,他已经和这座城市一样,变成了垃圾了吧?
他感到自己生存的四面都是墙,原本打算请父亲帮自己一把,寻找到一扇突围出去的门,可如今看来不可能了。
他感到,父亲现在也是他的一道墙,一道永远不可能让自己看到里面的墙。他无法穿越父亲心中,那道浸泡了他们那个时代特质的坚硬的墙。
而自己对于父亲,不也是一道墙吗?老人在这道墙外面哭泣碰撞,却也无法找到一扇,真正能够相通的门。
这不只是代沟的问题。
胡山从此打消了让老人介入自己生活的想法,就希望老人在乡下安度晚年,不再到这座城市里来,看着那些垃圾和妖怪们,自己跟自己生闲气。
或许老人只是用有色眼睛,看到的只是这座城市表向不好的东西;或许老人一旦能够真正融入这个城市里,才会看到这个时代里,真正脉动的有力坚实的脚步。
但是也会看到这座城市里面,更为残忍的一面。那里,岂止是堆砌着一些垃圾,存在着几个妖精那么简单?!
但是无论怎样,胡山知道,父亲不会也不可能融入到这个城市里。他也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被这个城市所吞没,让父亲感到自己和自己的儿子,都会被这个城市抛弃、吞噬,让父亲再次陷入对自己的失望,甚至是绝望之中。
或许,是这个时代跑得太快,把自己和父亲,都抛得太远了。
也或许,正是这个时代奔跑的太快,将一些本不该丢弃的东西,也都丢弃了。将一些本该保留的东西,都淹没在了无尽的梦境,和无法满足的欲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