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既无王妃,那府里后院一干中馈杂务便由赵侧妃管制,眼下府中来了位客,且听王爷身边的人道,是个于王爷有恩的,素来便行事周全的赵侧妃,于他自是十分热情,衣食住行上皆是给予最好的,身边更是派了两名丫头前去伺候。
在王府居了两日,襄王便不下三回派人请他过去,起先因着尊卑礼节,陆叙未敢轻易与他同席,待襄王三番五次的劝他之后,这才渐渐肯坐下来。
相处两日,见面不下五次,陆叙对他的脾性亦是摸清不少。莫看他语态一派温润谦和,可他一张面本就生的阴柔,尤其一双眼睛常人更不敢看,若是垂眼方好,一旦抬眼,那狭长的眼内便露出几丝阴郁来,叫人第一眼瞧过去,便会觉着周身不适。
他虽次次吩咐他莫守规矩,不需讲礼,权当在自家一般,可尊卑之别不可逾越。莫说他如今还只是一介不得宠的亲王,若待他日登基后,身份便越发尊贵,君臣有别,任何时候,皆不可忘了尊卑之分。
生在皇家,哪个不是城府深沉,便是襄王再不受宠,可骨子里仍是皇家血脉,天家无情并非光指历代天子,还指出生皇家,有着皇家血脉的皇子皇孙。
因而对方便是再于他有恩,也只是一介区区草民,他请他在此住下,是抬举他,若是对方因此忘了身份,将他当做寻常人对待,那眼下对方想必已是无法安然地坐在此处。
二人颇有些心照不宣,亭内桂香阵阵,襄王提起茶壶各斟一杯,陆叙起身谢过,才又坐下。“那日你所道心仪之人,可否相告于我是祁安哪户的千金?”襄王道。
修养两日,二人伤势皆有好转,只襄王的气色仍旧极差。
陆叙闻言,不禁直言道:“便是纪家的姑娘,只她不是姓纪,而姓佟,乃纪老爷的外甥女。”
“竟是纪家的。”襄王道,他靠坐在椅上,肩上还披着白狐斗篷,“稍后我就着人准备,明日便请人上纪府提亲,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陆叙一时喜不自禁,站起身又是好一番道谢。
☆、第六五章
陆叙只身回到青州,与娘亲甄氏再三合计,方决定下来,还是请了大伯父出马妥当。陆叙的父亲乃是陆家幺子,最得二老疼爱,偏自小便不学无术,陆叙的祖父共有三个儿子,大伯父与二伯父皆是本分规矩之人。
早些年因着弟弟嗜赌成性,负债累累,便与其生分起来,陆叙同他娘也不愿自讨无趣,如此一来,不说寻常时日,便是逢年过节几家也未再往来,眼下却是因着儿子的婚姻大事,不得不登门造访。
两个伯父如今仍居在乡下祖宅,大伯母与二伯母终日里还需劳作,如今正值秋收时节,陆叙母子二人坐车来到乡下时,院里除了几位带孩子的堂嫂与堂弟妹之外,再无其余闲人。
当日她三房落难时,这大房二房皆是紧闭着门户,生怕这祸事殃及了自家,无一人出面相帮。甄氏生性便爱记仇,今日若不是为着儿子娶亲一事,她是如何也不会再踏入此门一步。
几个小辈从未见过甄氏的面,更别提见过陆叙了,眼下见着这面生的二人,俱是一副发愣模样。陆大伯三子三女,皆已娶妻嫁人,可谓儿孙满堂,陆二伯却是二子四女,家中也是十足的热闹。
甄氏在旁处自诩了不得,因着儿子出息,她一早自乡下搬去了城里,更在城里置了宅院,宅院虽不算大,可到底是做了城里人,如今同乡下人立在一处,言行举止多少也区别出来。
好事儿她是从来不吝啬传扬出去,这么些年来,她三房历经多少磨难才有的今日,当日这大伯二伯两家但凡肯伸出手来帮一帮,她的闺女儿又如何会被她卖出去,儿子虽在身边,可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要论日子过得好坏,她是比两个嫂子过得都要好,可若是论在孙子孙女儿上头,那就不止差了一截半截。大房的孙子都快到了娶妻的年纪,没准过个三两年曾孙子都要出来了,她家里却还连个影儿都无,所幸现下就快有了。
甄氏刚一舒展眉毛,立马又给拧巴上,那个身骨那样柔弱,怀不怀得上还是问题。叹一口气,不免在心内又埋怨一回儿子。
甄氏报出了自个身份,几个侄媳妇儿才明白过来,知道是丈夫婆婆嘴里常念的那个嗜赌成性,短命早死的三叔家的。心里虽是纳闷,可来者是客,还是给请进了堂中。
“公婆与男人们去地里干活了,婶儿先坐着,我去寻他们回来。”大房幺子的媳妇儿送了茶来,早先抱在怀里的娃娃叫她一把送到妯娌手上,道完这话,转身就出了院子。
甄氏鼻孔朝天,坐在堂屋内未再吭声,陆叙候了一晌,便觉不妥,起身出了院子,立在家门口候着。远远便瞧见一行人走来,上一回见面还是孩童时期,眼下几人走近,却是一个也不识得。
还是扛着锄头的陆大伯凑近来瞅他两眼,一时激动的哽咽起来。“这、可是老三家的叙儿?竟已这样大了。”陆大伯老泪纵横,伸手就要抚上他的肩,哪知半道上就叫儿子拦住了,“爹,有话进屋再说。”
陆大伯缩回满是泥土的手,在衣上揩了揩才道:“走吧,同大伯家去。”
此番前来,本就是有求于人,甄氏便是心中芥蒂难除,眼下也不得不扯出笑来。母子二人在陆家祖宅用过午饭,听完大伯二伯两家唱完戏后,才徐徐道出来意。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老三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陆大伯道,大伯娘田氏也是笑起来,“还是弟妹有福,娶了个金枝玉叶做儿媳,哪像我家这几个,粗枝大叶的除了好生养之外就无其他好处了。”
甄氏听了这一言,想笑却笑不起来,如何不知田氏话里藏话,无外乎就是炫耀自家儿孙满堂。
这一点她甄氏确实比不上,只她从来不是肯受气的主,扯了扯嘴角方道:“哪是什么金枝玉叶呀,不过是身份上好了一点,日后叙儿做了官,该有个知书达理的媳妇才行,我原是想说个乡下姑娘的,可就怕到时上不得台面。”
这话一道出来,可不止打了她田氏的脸,甄氏自个也是乡下出生,只如今她并不在乎,屋里立着的几个侄媳妇儿哪个不是乡下姑娘,面上虽未显出不快,可个个心里头皆是生出不喜来。
陆叙暗叹一口气,娘这话太狂妄了,如今八字还未一撇,就提上做官的事来,不说日后能否做官,便是做了官,这番话也是极为不妥。心下略觉尬尴,面上却不得不打起圆场来。“我娘一心望子成龙,叫各位瞧了笑话。”
甄氏听这一言,才略翘翘嘴角笑道:“我自来便爱与你伯娘说笑,她定然不会介意。”甄氏道完,便去看田氏,田氏心里再是厌她,却不好当众显出来。
提亲一事刻不容缓,当日下午陆大伯便同陆叙一道去了城里,傍晚就连夜赶路。几日后抵达祁安,此番陆叙未再于客栈歇脚,而是住进了襄王安排下来的一处小宅内。歇息一晚,次日便入了襄王府求见襄王。
襄王本就有意用他,眼下正是贿赂人心之时,自是对他有求必应。且这事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早在几日前便将此事交与赵侧妃来办,眼下祁安城最好的媒人已经请到,就等上纪家求亲。
按着习俗,该是早晨上女方家提亲为妙,因而待一切事情谈妥,时辰上已是耽搁了,陆叙只好定在明日早晨。
翌日一早,周氏刚同女儿用罢早饭,便有小丫头急急跑进来。“太太,府外来了媒人,说是替人说媒来了。”周氏正在屋里做账,听这一言,手上就是一抖,笔杆子一瞬便落在了纸上,她皱着眉撕下那页叫墨汁染糊的纸,铺张在一边,才又慢慢誊写过来。
“大清早的可是脑子灌了水,府上姑娘俱已定亲,何来这说媒一话。”周氏面显不虞,斥责道,“定是上错了门,打发走便是。”
小丫头踌躇一会儿,自觉对方未上错门,可太太已然这样吩咐了,她又不得不遵从。待她折身回去后,与那媒人道:“您定是上错了门,咱们府上姑娘皆已定下亲事,您还是回罢。”
“错不了。”媒人笑着道,“去与你家太太说声,便道我是那住在城东的花媒婆,这回来便是替人求娶居在府上的佟姑娘的,你这般说便是,你家太太定然识得我。”
小丫头复跑进去传话,刚一道完,果见太太停下手上动作,片刻后站起身来,面上神色不明。“既如此,便请花媒婆进来。”
周氏一时心中疑惑,这花媒婆甭看她只是一介媒人,可在这祁安城的众媒人当中,独她最为体面,寻常人家皆是请不起她,除了大家世族能够请动之外,旁人是想也不用去想。
眼下她贸贸然上门说媒,还是为那小贱人说媒,周氏心里是既想知道对方是哪家的,又不甘心小贱人坐在家中,还有人上门求亲。
由着丫头略微整理一番装束,周氏才缓步来至会客厅。“花媒人是要为哪个说媒?”周氏在上首坐下,对着坐在下首的花媒人道。
“天大的好事儿!”花媒人笑着道,“早几日前我便得了襄王府嘱托,今日来亦是襄王吩咐来的,太太是个有福的,你家姑娘亦是个好命的。”
听罢,周氏心里咯噔一声,当场就脸色微变,“难道是为襄王来提亲?襄王妃?”周氏心跳骤快,喉管发紧,只盼花媒人答声不是,若是当真如此,她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太太想岔了意。”花媒人道,周氏大大松了一口气,渐渐恢复神色,方听着花媒人又道,“却是为着襄王的好友陆公子来求的亲……”周氏听她道完对方的长相年岁家世背景后,不免微微蹙了眉头。“你道他是青州人士?不是祁安人?”
“未错,便是青州的。”花媒人道,许是怕周氏觉着门第低了,便又接着道,“陆公子并非平头百姓,眼下已有了秀才的功名,且还在筹备着明年的秋闱,可见是个上进的,你家姑娘嫁过去了,也未必算是低嫁。”
“此事还容我与老爷道道,两日后再予你答复。”周氏道出送客的话,花媒人立时站起身来,见周氏这般,心里却未有不满之意,女家本就不可当即应下,只会显得没羞耻不矜持,容易叫男家看轻,这样考虑个两日,却是再寻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