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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圆在地板上坐了一夜。(1 / 1)

惠圆起得早,佣人说能多早有多早。街上有些冷清了,车也少了。惠圆出了地铁,单车今天根本不用抢,全部在车桩里。惠圆挑了辆顺眼的,橙色的车身,像这冬日的暖阳。她一边骑一边哼着不知出处的小曲,她出门时封锐还在睡懒觉。他又霸占着她一半的床,说自己的那张床垫受潮了,惠圆跑去看,果然掀起来了,露出了床板。

你这样,名声不好。惠圆说。

操心你自己吧,封锐浑然不觉。

你弱智啊,我说的是你连累我。惠圆又气了。背过身不想和此等庸人交流。

封锐仗义地拍拍她,实在不行,我勉为其难地考虑考虑。

惠圆起来一阵翻腾。

创可贴呢?好好的一盒创可贴被这可恶之人拿去粘了床角。说毛毯掉毛。你大爷的有吸尘器不用,这点创可贴多大的吸力啊。

惠圆找到了一卷电工胶布。撕两下下来,在封锐嘴上封了个”x”。封锐跟绑住了手脚似地乖成个地瓜,贴完还笑。惠圆又在他俩眼皮上各贴一块。

一夜安稳。她起来时封锐已经趴在床上,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操心他。

骑到大宅子门前那条路,前面远远有个人。惠圆不知为何停下了单车。女性特有的敏锐感让她以静制动地观察那个面她而来的人。有些东西在惠圆脑里翻腾,此人衣着较好,戴着墨镜,这步态,这感觉,她哗地扯到了一条线,像久在岸上等候的老渔民,终于看到网里有了什么一样,惠圆脑光亮了亮,她把围巾扯出来重新围了围,然后踏上车,缓了一下,猛地加劲,两道人影重合的时间仅在瞬间。

莲藕只感到“嗖”地一下,耳边卷起一圈凉风,鼻尖掠上一丝凉的矢车菊的味道,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所有的触感又打包一样快速掠走了。

她凌晨五点被叫到这里。手里握着那串水包珠。

没有再上茶,说是负责的人还没来上工。屋里的暖气时断时续,莲藕觉得一阵寒一阵热。

大红的缎面,让她看了,说这本应该是她的。还有几盒成色古朴的首饰,说她戴上应该更端庄。

可如今,身不由已了。

莲藕转了转水包珠,12颗,一个轮回,像时针走了一年。

她说,我不配。

那个人便说,天应该还没亮吧?我就不留你了。

莲藕得到了两个红包。一个写着“好事成双”,一个写着“年年有余”。毛笔字,刚刚干透的墨。

她放进了自己的包里。她穿着那双平底鞋,穿了很厚的袜子,戴着手套,她拉开拉链时,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机票时间,她想去喝碗甜沫。

佣人把莲藕坐过,站过的,拿喷雾剂细细擦拭。扔了吧,主人说,没什么用了。

佣人不舍。主人说,拿出去揩干净。已经干净了,佣人说。主人喘着哼了哼。

惠圆把单车放到了花棚后面。猫了一会,才出来。

她给封锐发了条短信,说,客人,来得,好早。

惠圆一上午都在清洁各个角落。大面积地方经常能够到,小边角经常混过去,今天她找了块头巾扎上,一点一点地擦。屋里进来不少花,窗帘也换过了,她看见佣人往一个房间里放置了一张床。

中午佣人让惠圆去吃饭,订好的饭,不是那天自家厨房做的,但也挺精致,有鱼有菜有丸子,几个帮工的端来的牛奶,果汁和一盘子切好的水果。还有几样面包和果酱。

惠圆一样挑了点,她估算了下一会工作的面积和时间,五点前应该能完。她打算多吃点。晚上可以先去看焰火。历城今年创城成功,城里早就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了,统一改由政府安排。一年一次。所以人山人海。去的早可以占个好位置,晚了只能迎着风仰着头或者看别人的直播了。

惠圆看别人都在吃面包,她也拿了两小块,一尝,却很后悔。一块烤得过焦,一块烤得稍欠火候。她不得不又抹了点果酱在上面,否则难以下咽。

吃完了她很自觉地去忙了。佣人来吃饭时,还特意看了看她。见她没有偷懒,什么也没说,佣人只吃蔬菜,不吃面包。惠圆想多老的人都爱美。

惠圆心里有时间轴,所以手上快。活干完时还不怎么到四点。她脱下手套和套袖工作服,跟佣人请示。

佣人说,小熊,你的区域我就不用检查了。但你能帮我个小忙吗?

她让惠圆帮忙前先拿了个红包出来,宅子里的规矩,多的,是主人的意思。惠圆摸着红包的厚度,感觉这腰没白酸。

想着这天下没有白来的红包,厚有它厚的目的,惠圆只好答应。

佣人喊人拿来了一架梯子。那上面,佣人指着柜架顶上说。那几个瓶里,能擦干净然后贴上一张福字吗?

能拿下来擦吗?我怕不安全。

佣人摇头,说,拿下来反而不好放,你爬上去把外面擦净就行。这福字也不大,贴的时候要贴“倒福”。这个不难,惠圆会干。

她拿了几块抹布上去。反复把花瓶擦三遍。佣人站下面满意点头了,惠圆开始贴福字。

小小的福字,只有掌心大,拖笔那一划还有少许墨没干,她用嘴吹了吹。这字太好看了,惠圆说,谁写的啊?

佣人笑笑,却不说谁写的。

真是藏龙卧虎,惠圆暗忖。

可以下来了吗?惠圆问。

好像有个歪了,佣人歪着头说。哪一个,惠圆回身去正。别弄皱了,佣人却阻止。你把瓶子转转角吧。她吩咐说。惠圆伸长了手去转瓶子。刚才这个瓶子擦的时候就有些费力,梯子放在三个瓶子中间,她想下来挪挪,佣人却催她,稍微转转就行了。惠圆看在红包的份上忍了这口气。她又往上踩了梯子一层,她有点怕高,不敢往下看。她想让佣人扶着点,佣人说这么牢的梯子爬俩男人都没问题,你一小蹦个,怕个什么?

惠圆一手扒住柜顶,一手小心地慢慢拨那价值连城的瓶子。瓶子里不知装的什么金银财富,重得她两根指还拨不动。她抬起了一只脚,让自己成了天鹅飞。

掉下来之前,惠圆还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佣人那张半阴半晴的脸。大宅子基本上铺的是地板,不知为何,这块地方却是地砖。惠圆摔得不轻。

她一时疼得不能所以。佣人没有扶她,只是告诉她别动,她去找医生。

惠圆站了站,觉得腿没问题,就是胳膊疼得厉害,不知道是脱了还是折了。

她看了看那梯子的四个脚,又看了看刚贴上去的小福字,觉得自己与此地必是八字不合了。

佣人带来一个中年年纪的人,他捏了捏惠圆的手脚,说没伤到骨头,但手腕脱了,肿得厉害。最好观察一晚,他给上点药。

佣人静了静,同意了。去那间屋子,你今晚留一下。她指给惠圆看。

麻烦了,惠圆说。

佣人不语,中年人带惠圆上药,惠圆艰难地走了两步,中年人脚步放慢,好让惠圆跟上。佣人最后。

有人来取梯子,惠圆又看了眼自己落下来时那件蓝色的棉衣,不知谁放在那里的,否则,这大理石桌面,真够自己受的。

烟火看不成了,惠圆无聊地玩着手机。“小熊正格斗”空空的,没人惦记她,她斟酌了一下,看看时间,用左手笨拙地编写一条发了朋友圈:今夜,留宿未知地。

很快,引来几个相熟人的大?号。

惠圆被引进这个房间后,就像被人遗忘了。周围又静悄悄地,她看了看房间号,单数,故意不关紧房门,留条细缝。

天已经黑透了,外面影影绰绰地红彤彤,那是挂起来的小彩灯被打亮了。

上药时,中年人拿了点心和咖啡给她吃。惠圆也没拒绝,想想自己很是明智。

没有床没有被子,还好地板不凉,有暖气从隔壁房传过来。

今夜,就是除夕了。

多特别,多有意义的一个晚上,怕这一夜定是惠圆活着时最难忘的。她早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为了谨慎,那副薄薄的橡胶手套没敢放包里,一直掖在自己身上。她倾耳听着那个双号房间,那么怪异的音乐又流出来时,伴随着说话声也传过来。

好好休息,别太操劳。一个深厚的中年音。不是刚才给她上药的人。

我和叔叔就先走啦,您多笑笑,百病皆除。声音年轻,惠圆听着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

然后悉悉索索一阵推让,有人帮抬轮椅,还有吉祥话,夹杂着咳嗽,轻语,惠圆刚想沿着出来看两眼,厅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惠圆打消了念头,老实地坐着不动。

不一会,她这边的灯光暗了,惠圆笑了笑。但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封锐带着倩倩,回来过年守岁。

惠圆终于知道佣人抬那张床是干什么用的了。她打开朋友圈,把自己刚发的那条信息给删了。

重新编了一条,有灯笼,有美食,配语是:新年快乐!

一家人,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尤其倩倩,俏声笑语,甚是入耳。惠圆在暗里去了洗手间,找出包里一张备用的面膜纸,清水泡开,擦了擦自己的脸。她想睡了,最好一睁眼,天亮了,她可以走了。

隔壁房一阵乒乒乓乓,然后是娇喘声,撕裂了什么东西,女声说,轻,轻点。后来是带着点哭腔地,惠圆听得含糊,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安排她来这间房,为什么她今天出门时忘记带耳机,为什么她要图了这点钱,为什么封锐能跟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上床?为什么请她喝咖啡的女人会来这里?今天,谁向自己伸了援手?

女声又是一阵高一阵低地刺穿惠圆,她想这墙厚不厚,自己能不能踢穿?会不会废了自己的腿?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让自己出丑?为什么不成全他?

成全他!成全他!惠圆心里像下了咒,她不停地给自己灌输,她让自己的脑际跑到了外面的那幅“夏日的色彩”油画上,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田野上奔跑。

惠圆在地板上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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