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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圆折了几只千纸鹤,挂在床头(2 / 2)

二狗子不会死的,惠圆想,是谁替了他?又是谁让这横竖不像人的混蛋活着?意义何在?又为了何事?惠圆想得头痛起来。

她决定回趟家。她还没去郎中坟上看看。还有养父,坟上该长草了吧?

惠圆在村口碰见了村长,他正把几十只鸭/子往村委会大院里赶。村长颇有些经济头脑,他不让鸭/子把蛋下到塘边。每天固定时间让它们到池塘游一会,放放风,然后再集体圈起来。这样的鸭蛋一个也少不了。

惠圆发现村长又胖了一圈。她甜甜地喊了一声。

村长把鸭圈的铁钩挂上,让惠圆去他家坐,惠圆说,不了,我回二爸屋看看。村长也不挽留,说,你去看看,应该看看。有什么需要,你来家找我。

惠圆又连声谢过。

郎中家门前的台阶扫得很干净,不知是谁扫的,惠圆眼里一热,手刚拉上门环,泪就开始往下掉。

海棠树下有口灰沙缸,是郎中年轻时的水缸,九十只鸭蛋就腌在里边,除了托人带去给惠圆的,剩下的,已经腌过了。

惠圆一个一个取出来,拿瓢舀水装锅里煮。

浅绿色的鸭蛋在锅里整齐地排迭着,咕噜咕噜的水泡开始往上涌,惠圆怔怔地听着,仿佛一会是养父,一会又是郎中,在争先恐后地跟她诉说什么。

晚饭惠圆吃了一个鸭蛋,她没学历城人那样把鸭蛋从中间切开,而是在鸭蛋头上只敲了一个小孔,一点一点用筷子往外掏。很快掏到了蛋黄,有黄油向下流,惠圆拿饼卷了个葱叶,把鸭蛋碾进去,大葱叶有些辣,惠圆又流了一脸的泪。

她终于知道郎中为什么爱给她炒大葱鸭蛋了,一炒,葱辣中和掉了鸭蛋的腥,不难受。郎中不爱生吃葱,他的习惯,一直与本地人格格不入。

惠圆早早闩了门,在床上躺着。

她小时候很害怕一个人呆着,所以养父会让她陪着改作业,直到她熬不住,头比瞌睡虫,养父才把她抱去睡。成了郎中的孩子后,不仅腿治好了,胆也渐渐大了。惠圆慢慢在脑海中整理以前的片断。

偶尔会有人走路的声音,或者狗叫声,把她的整理打断。

床上的一切,还是她走时的模样,惠圆把被子揪过来盖在身上,走了几个月,被子也没有潮味。她想起了当年死去的那只小黄鸭,郎中让她埋在了海棠树下。她伤心地挖坑,埋土,难过地不行不行的,郎中说,莫哭,你要习惯这种离别。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莫哭。你爸定是寂寞了,召我早些去陪他。

她竟然真得没哭过郎中。

惠圆羞愧地咬了咬手尖,抹掉了流到脖间冰凉的泪水。

晨起惠圆房里的窗玻璃上结了霜花,她拿起自己一件旧的秋裤剪开当了抹布。室温有些冷,惠圆出了门,寻了一抱玉米秸杆,给大锅里填上水,开始烘屋子。

不一会,村长打发了他的一个小孩子,来给惠圆送了一碗饺子。

韭菜肉馅的,惠圆不敢吃多。

她抓了一把自己带回来的大虾酥糖,装进小孩子的衣袋里。小孩子乐颠颠地捧着碗回去了。

惠圆坐在矮凳上继续往锅灶里添草,屋里渐渐有了暖意。她打开米缸,淘了半碗小米。邻居隔着墙送给她几棵带着红根的菠菜。

蒸至半熟时,惠圆找了两只小茶碗,装满,剩下的又加了水给自己煮。

这是要带给养父和郎中的,她在上面插了两根洗净的,新鲜的菠菜。这是本地逢年祭奠亲人的习俗。

惠圆把这两小茶碗饭装到她少时捡鸭蛋的提篓里,盖上一层布,拿了一瓶水,她特意绕过了池塘,从二狗家门前经过。门上的封条不知是被风刮掉还是人为撕掉了,一条链子锁虚虚地缠在上面。

惠圆低头看了看门前的小路,被人踩得很光滑,几束狗尾巴草还在寒风中立着,没有倒。

她稳了稳视线,朝村后的豆田走去。

这几年村里已经很少种豆子,豆田改成了玉米苞谷。但村民还是习惯称它豆田。

惠圆没碰见什么熟人,只有一个骑辆咣当响的自行车的,骑得摇摇晃晃地,从另一边路上朝村里去。野地里有鱼腥草的藤蔓,惠圆掐了几把,扎成小束。

惠圆老远就瞧见了那两座孤坟。养父一人在的时候,惠圆觉得孤,现在郎中也来了,惠圆依然觉得孤。村长说,他俩都是文化人,原本也不属于这个地方的,虽然留下了,但心里也未必是愿意的,生,不能走,死,就选个干净的高坡,来世能飞黄腾达。

两座坟呈斜角,爬满了蔓子草,惠圆不晓得带镰刀,用手去拔,蔓子草又韧又划手,上面长满了尖尖的小刺,惠圆拔累了,手也勒得满是血,她扑通地先在养父坟前跪了,从提篓里拿出一碗饭,用火机点燃了几张黄刀纸,烟雾在清晨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冷清。

第二碗饭,供给了郎中,养父捡了她,郎中对惠圆却有再造之恩。她的眼角在夜里流多了泪,已经干涩红肿,被烟雾一熏,疼得受不住。惠圆拿手臂去挡,火焰往上窜,燎到了她一点发梢。她不心疼,哪怕剪掉这一头的头发,能换个明白就行。她把扎好的鱼腥草花束插在了郎中坟上。

惠圆磕了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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