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扶游又清闲了十来天。
阴雨连绵的一天,扶游翻过一座小山,抵达一座小城。
进城的时候,扶游看见许多人围在城墙边看告示,他本来也想看一看的,只可惜没挤进去,他又饿坏了,就直接牵着马、摇着木铎进去了。
在一对夫妻开的客店落脚,丈夫把他的马牵走,老板娘请他进里边坐着。
扶游要了碟米糕,先垫垫肚子,然后又要了一碗热汤面。
老板娘瞧见他挂在腰上的木铎,笑着问:小采诗官是来采诗的?
是。扶游吃了一大口米糕,夫人有什么诗吗?
我倒是没有什么诗,但是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夫人请讲。
你是从皇都来的吧?
扶游点点头:是。
那太好了。老板娘眼睛一亮,那你一定知道,陛下和晏家两兄弟,还有那个宠妃,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扶游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老板娘显然没听见他这话,拉过另一张板凳,就在他面前坐下:跟我说说呗,从年前就跌宕起伏的,我可想知道陛下到底喜欢谁了。
我不知道
我先跟你理一下啊,那个宠妃,好像是几年前出现在陛下身边的。可是去年起兵,陛下在三军面前,说晏小公子才是他最喜欢的人。结果没多久,陛下又力排众议,立了晏家大公子做皇后,说是自己认错人了。可是最近,晏家大公子又
她欲言又止,扶游刚想问,她却自顾自地做起最后总结来了。
陛下倒是个好皇帝,给咱们分田地,又免赋税,就是这后宫吧,好像嗯,挺厉害的。我和一群姐妹争了好几天,就是没争出个长短来,你是从皇都来的,你跟我说说吧,陛下到底喜欢谁?
扶游好不容易才从她的话里挣脱出来,抓住自己想要听的重点。
可以麻烦夫人再仔细说说吗?晏家大公子最近怎么了?
老板娘露出失望的表情: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
她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晏家大公子给下狱啦。
什么?扶游站起来,险些打翻了米糕。
他尽力稳住心神,再问了一遍:晏家大公子、晏知,被下狱了?
是啊,城门口都贴着告示呢,昭告天下。据说是联络西南王,意图造反,被陛下派人查抄,证据确凿,然后就被下狱
她话还没说完,扶游就跑出去了。
诶,小采诗官,你的书箱!你的热汤面!
扶游一路跑到城门口。
原来他来时,所有人挤在城门口看的,就是这个。
扶游在推开人群,挤到告示前面,匆匆几眼把上面所写的内容看了一遍。
晏知谋反择日
问斩!
扶游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踩了旁人的脚,引得旁人一阵喧闹。
可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恍恍惚惚地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连自己刚才去了哪家客店都不知道,不知道该往哪条路回去,最后还是客店夫妇提着他的东西,出来找到了他。
老板娘埋怨道:你这孩子,我话都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跑了呢?
我扶游摇了摇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扶游只觉得,是他害惨了晏知。
从一开始就是他害了晏知。
若不是他,晏知就不会被立为皇后,被折断世家公子的脊梁。
后来也是因为他,晏知才会跟秦钩起冲突,他出来采诗的时候,显然秦钩当时已经憎恶晏知到了极点。
他很担心,但也不想放弃出宫的机会,所以在晏知说没关系,自己能应付的时候,他竟然就这么自私地就出来了。
扶游恨不能揍自己两拳。
现在这件事情,要么是晏知的无妄之灾,秦钩为了报私仇,故意给他安排的罪名;要么是晏知真的谋反了,可他也是被逼无奈。
总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扶游。
他就是一只小黄雀,被秦钩握在手掌里,从来都没有逃出去,也不可能逃出去。
这一个月的自由,就像是秦钩闲暇之余,往他的脚上系了条丝线,让他放个风。
现在秦钩回过神来,要扯动丝线,让他回来,他不肯,秦钩自然不慌不忙。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小黄雀自愿回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困住扶游的。
扶游从他们手里接过自己的书箱,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多谢,能不能再麻烦你们,把我的马牵来?
天都这么晚了,还赶路呢?
嗯,我得扶游低着头,很艰难地说出那个字眼,回宫一趟。
客店夫妇只能帮他把马给牵过来,又给他塞了点干粮,让他路上小心点。
扶游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暮色渐沉,树林阴翳,扶游骑着马在林子里狂奔,初春新生的茂盛枝叶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原本最爱这些枝叶,他以为这是恣意生长的自由。
现在他才知道,不是,这只是藤蔓包围的牢笼。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也奄奄一息,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的扶游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在草丛里。
被枝叶遮掩的月亮就在眼前,却隔得很远。
扶游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抓起一根树藤,狠狠地抽在树上。
树叶簌簌落下,落了扶游满身。
他恨秦钩,他恨死秦钩了。
要是他三年前在采诗的路上就死了,被猛兽吃了也好,失足跌下山崖也好,不管怎样,要是他在三年前就死了,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
*
皇都里,秦钩正在为扶游的归来做准备。
晏知一出事,扶游肯定会回来的。
秦钩每天都在认真做准备,让崔直把养居殿挂着的红绸换成新的,给扶游铺上春天的被褥,给他准备春天的好吃的。
可是崔直看着他,每每欲言又止:陛下陛下真的觉得,扶公子为了晏大公子回来之后,看见这些,就会
那时秦钩正拿着一匹鲜亮颜色的布料,跟织造所的裁缝描述扶游的身材尺寸。
秦钩圈起手指:他的手腕大概这么细。他又把两只手圈了一下:腰大概是这么细。
裁缝认认真真地做了记录,行礼告退。
秦钩回头看向崔直:你刚才说什么?
老奴说,陛下真的觉得,扶公子为了晏大公子回来之后,就会为这些东西高兴吗?
秦钩思忖了一下:他一开始不会太高兴,因为那个小白脸要被我杀了。
崔直颔首:是,所以
可那个小白脸确实是谋反了,他和西南王、几个世家的书信,还有兵器,证据确凿,罪当问斩。我已经网开一面了,只是把他下狱,没有把他就地正法。
秦钩倒是振振有词:等扶游回来,我就改判他流放,这样还不够吗?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