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脊背弯着,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专注地板着脸,一双隐布着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上的碎裂的玉石,像是这几个时辰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似的。
已近夏日。洛阳城地处中原,往年的夏日虽不像是江南那边来的那样早,可也热的很快,现在这个时节又用不上冰鉴,穿不上更薄的夏衫,是以,在这寝殿之中,竟然有种比七八月还热的感觉。
立在一旁的陈忠已然出了半身的汗,可瞧着他们太子爷,从昨天晚上到今日下了朝之后,一直在粘合着那块碎掉的玉佩。那些碎裂的玉石,还是当日他在怀王府园中一块一块捡回来的,虽然大体都捡回来了,可是有的地方摔得实在太碎,想要粘合回原样,实在要花上很多功夫。
寝殿外,一人走来,高大的人影投在门上。陈忠很快就察觉到,他抬起头,向仍在专心致志摆弄着那玉石的太子爷说道:
“爷,周誉求见。”
案前的男人将刚刚找到的一小块缝隙相合的碎玉小心翼翼地黏上,像是全然没听见陈忠的话。
陈忠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太子爷的动向,思量着要不要再开口问一遍。
然后便见太子爷头也没抬,注意力仍在手上,只是漠漠说了一句:
“叫他进来。”
不多时,候在外面的周誉进了门来,当先给裴承翊行了一礼,然后才道:
“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
“前昨两日,下面的人探听到,桓王都到广云楼下去堵林家的林小公子。”
裴承翊没说话。
周誉便继续说道:
“他们所谈之事关乎殿下,下面的人不敢怠慢,将探听到的谈话内容录于纸上。”
他说着,便掏出一封密函,呈到案前。
书案上放着两个锦盒,里面皆用棉花铺着,似乎是作防摔之用。
密函被呈到桌面上以后,裴承翊才终于将手中粘合好了大半的碎玉,谨慎地放进其中一个装着棉花的锦盒里。
瞧着架势,竟是一万个小心似的。
放下之后,他便拿起那密函,撕了外封,刷拉拉打开信纸,从上至下浏览一遍。
原本就板着的俊颜渐渐沉下来,尤其是看到最后的地方,看到桓王说那句“卫国公府不能和东宫结亲,若是哪一日,本王得了姜二姑娘要嫁进东宫的消息,小堂舅,你做的那些好事,就别怪本王不给你兜着了。”
裴承翊的脸终于阴沉至极,唇角勾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随手一团,将那信纸信手往地上一丢,冷声道:
“孤就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才抬一掀眼,眼中之色已然从刚刚的讽刺,换成了淡漠冷戾,他看向周誉,问道:
“永昌伯府那边,可有动静了?”
周誉拱手应道:
“还没成。已经按殿下说的,将消息都传到了秦大姑娘那边,秦大姑娘这几日似乎有出门的动向,不过,还没见着桓王。”
案前的男人静静听着,又拿起另一个盒子中放着的,仅剩下的最后一小片碎裂的玉石,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只差这一小片了。将这一小片也粘合上去,她精心雕琢的小玉舟,就又恢复原样了。
阿谣说碎玉难全,就像他们。可若,玉好了呢?
他想起那日在马球会上,他瞧见桓王看阿谣的眼神,男人最是了解男人,那样的眼神,他一看便知道桓王是作何想法。
那是对阿谣动了心思。即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思,可单单是意识到这一点,都几乎让他怒不可遏。
眼神落在手心里的碎玉上。最后的这一小片,上面刻着的是翻涌的水波。这样小小的一块玉,却将每一点儿水花都刻的精细非常,不仅是这里,所有的细节,都精致的无可挑剔。
光是看着这成品,就能想到,琢玉的人,究竟有多用心。
这样用心的东西,当初,就被他那么一掷,便碎裂成渣。
裴承翊心里忽地一窒,连呼吸都恍惚困难起来。不过这些,旁人全看不出来。
个中滋味,只有他自个儿体会的到。
他的谣儿那时候该有多难过?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此事怪他,也要怪秦宜然。
男人剑眉皱着,眼中泛起泠泠的光,许久,才状似漫不经心地冲周誉说了一句:
“再给她扇扇风。”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做此事须小心,务必不要暴露行迹。”
“属下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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