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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步伐很虚浮,不知是醉的还是真的脚疼,几乎是一步一晃,边晃还边歪着头盯着顾怀宣嗤嗤地笑:“小兄弟力气不小啊。”
顾怀宣一边注意看路一边闷闷地“嗯”了一声,同时面颊发烫,这还是他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之后第一次与同性如此亲密的接触。男人的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温热的呼吸专往他耳根脖子上喷。而他手臂环住的腰身,是柔韧又结实的一段,随着动作微微地颤,体温从衣服下方透过来烘烤着他的手掌,一切都让他感到心慌意乱。
面红耳赤地走完了这段楼梯,终于来到二楼,顾怀宣刚想提出告辞,就见自己那间雅间房门一开,俞兴遥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怀宣登时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脱口而出:“表哥!”
他表哥闻声望来,先是一愣,然后快步朝他走来:“这是怎么了,这位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僵住了,原本疑惑的表情转成了惊讶,又从惊讶转变成了愤怒。是的,顾怀宣认为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这个好脾气的表哥眼下的确露出了一种古怪的愤怒表情。
未等他研究明白表哥为何要愤怒时,依靠在他身上的那个男人开了口:“今儿这是什么风啊,居然把咱们俞大少爷从南边吹回来了?”
顾怀宣偏过头,就见男子一脸戏谑地盯着俞兴遥微笑,笑还不是好笑,是冷笑中带着愤怒。
为什么他也在愤怒?
俞兴遥这时显然已经反应过来了,上前一把拉住顾怀宣的手将他从男人身边扯了过来,护雏鸟一般护在身后。
“你对怀宣做了什么?”
男子忽然没了依靠,摇晃两下扶墙站稳了:“我对他做了什么?你觉得呢?”
俞兴遥瞪了他一眼,回身上下打量了顾怀宣,同时又在他面颊脖子一通摸:“你没受伤吧?”
顾怀宣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个劲儿的摇头。
男人听了这话登时立了眉毛:“俞兴遥,你还要不要脸,是你弟弟在楼上踩了我的脚,你这反咬一口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
俞兴遥脸上一红,低声问顾怀宣:“是这样吗?”
顾怀宣忙道:“是楼上忽然停电,我不小心踩了那位先生的脚,他脚疼走不了路才让我扶他下楼,他没对我做什么。”
俞兴遥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不好。
那男子逮到了理,阴阳怪气地连连冷笑:“六年没见了,一回来就先给我扣帽子,行啊,算我沈孝年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俞兴遥的脸色由红转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谁和你是朋友!”
自称沈孝年的男人慢慢收敛了讥笑,望着俞兴遥点点头:“对,我们不是朋友,我们只能算是……”
他边说边将右手中指含进嘴里,然后用雪白牙齿轻轻一咬指节,又对着俞兴遥一点:“这个。”
俞兴遥一愣,明白过来后从耳朵一直红到脖子,怒斥道:“你怎么这么下流!”
沈孝年干脆依靠了墙壁双臂抱胸,将被踩的那只脚尖试探着在地上点了点,目光从前额的长刘海中向外射出:“我就下流了你能怎么着?”
顾怀宣到了这时,再迷糊也看出来这二人大概是旧时冤家。试试探探地从俞兴遥身后冒出头,他拉了拉他表哥的袖子:“表哥,你……别和他吵啦。”
俞兴遥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很温柔地说:“好,咱们回去,不理他。”
这时雅间房门又开了,陈熹延从里面走了出来,刚要说话,目光也扫到了沈孝年,惊愕地瞪大了眼:“你?你不是出海去了吗?”
沈孝年白了他一眼:“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是托人打听我了?”
陈熹延见了他,也一改之前嘻嘻哈哈的活泼模样,沉着脸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厌恶道:“你怎么晒成了这幅德行?”
沈孝年哂笑一声:“坐船出海能不晒吗?哪像你陈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能往家里赚银元。”顿了一下补充道:“全靠父亲叔叔们的帮衬。”
“你!”
眼看陈熹延要动怒,俞兴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算了,咱们回去吧,不要惹事。”
陈熹延狠狠瞪了他一眼,依言转身跟着俞兴遥回了雅间,关门前又朝沈孝年望了一眼。
沈孝年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直至房门“砰”地一声关紧。
走廊里恢复了平静,只余两侧包间内传出的沸沸人声。沈孝年保持着依墙站立的姿势,脸上神情木然,心中却是犹如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咕嘟得他五内俱焚。
好半天,他从自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站直身体,一瘸一拐地来到楼梯口,准备下楼。
一楼上来一个汗衫打扮的小伙子,见到他之后三步就冲上了楼梯,扶住他道:“老板,是不是醉的厉害?”
沈孝年摇摇头:“被人踩了一脚。”
小伙子当即厉声道:“谁干的?我找他去!”
', ' ')('沈孝年一摆手:“算了,已经解决了,赶紧回家,什么狗屁庆功宴,一顿午饭吃到了夜里去,这群人没一个有正事的!”
走了几步后,他又恨恨地骂了一句:“真他妈疼!”
……
顾怀宣在旅店里睡了一夜,有些失眠,前半夜想心事,后半夜择席,凌晨时分才睡过去。早上九点时,俞兴遥过来敲他房门,他那上下眼皮恨不能长到一起去,死活睁不开,好容易挣扎着下床给俞兴遥开了门。
俞兴遥见他蓬着一头短发,面如傅粉,睡眼惺忪,一只手还在无意识的揉眼睛,一节白玉似的手腕从睡衣袖子里露出来,那形象真是可爱极了。
俞兴遥心里泛起了无尽的怜爱,伸手在他头顶胡噜了一把,柔声问:“昨夜是不是没睡好?”
顾怀宣转身趿拉着拖鞋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嗯,天快亮时才睡。”
俞兴遥在他屋中转了一圈,语气已经接近宠溺了:“那表哥不打扰你了,你再睡一会儿,饿了就到楼下去吃饭。”
顾怀宣察觉到了他的温柔,很是享受,抬脸对他羞涩一笑:“不睡了,等下午困了再说,表哥,咱们今天去哪儿玩啊?”
俞兴遥走到他身边坐下:“今天我要出去办事,上午让熹延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顾怀宣有些失望:“哦!”
俞兴遥忍不住又去摸他的头:“等表哥这两天把事情都处理完,再陪你四处逛一逛。”
顾怀宣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皂气息,心荡神池得几乎想要扑进他怀里,为了掩饰这股冲动,他用力点了点头。
九点半,俞兴遥拎着一个手提箱出离旅店。顾怀宣下楼到餐厅吃了口饭,再回房时发现陈熹延已经在房门口等他了。
“怀宣弟弟,早啊。”陈熹延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花纹短袖衬衫,头上照例带着草帽,帽檐大大的遮下来,看着很有夏日出门游玩的感觉。
顾怀宣朝他一笑:“熹延哥!今天要去哪儿?”
陈熹延在他肩膀上一拍:“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没来过这里。”
“那行,那你就跟着我走吧!”
陈熹延是个豪阔的少爷,并且有钱有闲,自己拥有一辆崭新的白色汽车,车上有专门的汽车夫伺候。他先是带着顾怀宣去了劝业场,顾怀宣在一家银楼里给母亲买了一只金镯子,中午时分二人又在一家西餐馆子里吃了午饭。
顾怀宣家里老宅建在偏僻郊区,很少有机会出门逛街,就算出去了,也没见识过这等繁华场所,以至于在吃饭的时候还喜滋滋地不住微笑。
陈熹延似乎没什么饭量,吃个半饱就放下刀叉,开始慢悠悠地喝那冰镇果汁,边喝边看着顾怀宣:“怎么了?特别高兴?”
顾怀宣往嘴里填了一块牛肉,嚼了两下抻着脖子咽进肚里,含糊答道:“这里真好,比我家那边好多了。”
陈熹延忍不住笑了:“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顾怀宣不好意思了,本来在吃饭前他还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要注意吃相,平日在家时,母亲也会时常管教他,可他控制不住,一遇到合心意的饭菜就要原形毕露。
陈熹延咬着麦管回忆道:“看到你这模样,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时候跟咱们一起玩的一个人,吃相也跟你似的。”
他笑了两声,然后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怀宣瞟他一眼,不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接话还是就此终结了。
这时门口风铃一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陈熹延的座位正对门口,闻声望去不由得脸色一僵。
顾怀宣一直留意着他,见状也回了头。
只见进来的是两位先生,走在前面的人头戴草帽身穿长衫,一进门便摘了帽子不住扇风。他身后那人西装笔挺,油头锃亮,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晶眼镜。察觉到这桌客人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西装男子将一只手插进口袋,另一只手解开了西装纽扣,似笑非笑地面对了他们。
长衫男子似乎已经热得不行,一眼便看中冷气机旁边的一个空位,招呼西装男子道:“孝年贤弟,咱们就坐这儿吧。”
西装男子收回目光:“好,听你的。”
二人落了座,从西崽手中接过菜单开始点餐。
顾怀宣没看出个所以然,转回身又往嘴里叉了一块肉,咀嚼两下后,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再次回头盯住那西装男子。那人侧身对着他,此时已经摘下了墨镜,露出直挺的鼻梁。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见他额头饱满,短发利落,侧影线条极其流畅优美,只是后脖颈上有着大片的暗红色斑痕,上面还翘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皮屑。
居然是昨晚在福兴楼里被他踩了脚的那个男人!
想到昨晚二人搂抱着走了好长一段路,顾怀宣心中大跳,忙转回身压低声音询问还在发呆的陈熹延:“熹延哥,那个人是不是……”
陈熹延眼珠子动了动,回了神:“啊,对,是他。”
', ' ')('顾怀宣把身子向前探了探,声音又低了几分:“那个……他身上的那些疤是什么啊?”
陈熹延又朝沈孝年扫了一眼:“啊,那个是晒伤,估计是在船上晒的。”
顾怀宣长出一口气。
陈熹延留意到他的异常,来了点兴致:“你以为是什么?”
顾怀宣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什么病呢……”
陈熹延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把麦管又含进嘴里:“不至于,虽然他那个人很讨厌,但是……哈哈哈,不至于的。”
顾怀宣也觉得有些尴尬,低头继续吃饭。
如此又过去了十五分钟,顾怀宣吃的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咱们下午去哪里?”
陈熹延看了看腕上的金表:“你要是不累的话,咱们就继续逛洋行,累的话咱们找个地方喝点茶,躺一躺。”
顾怀宣确实有些困了,但不知道他说的躺一躺是要去什么地方躺,正常要躺他回旅店去躺不好吗?心思一转,他想起早上俞兴遥临走前和他嘱咐过,假如陈熹延想要带他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一定要拒绝。
顾怀宣认为自己这个年纪已经不算小,该懂的事情也都懂了,所谓“不正经”的地方,他隐约知道是什么,但心里并无期待,他是喜欢男人的,真去了那种地方也尴尬,而且他和陈熹延也不熟……
思及至此,他说道:“不累,咱们继续逛吧!”
陈熹延点点头,叫来西崽结账。
出门坐上汽车,陈熹延忽然说道:“我忘了一件事,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说着推开车门出去了。
顾怀宣没甚在意,在宽阔的后排座椅上活动了一下腰背,他透过车窗发现陈熹延又回去了那家馆子。餐馆是落地的大玻璃窗,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用餐的客人。顾怀宣就见陈熹延一路来至沈孝年和长衫男子那桌站定,双手插进裤兜中,不知在说什么。
沈孝年已经脱了西装外套,白衬衫的领口处掖着餐巾,微微仰头听他讲,脸上没什么表情。
而陈熹延晃动着身体,似乎是趾高气昂说的还挺带劲儿。末了,沈孝年微微一翘嘴角,做了个不屑的表情,同时抬手向他一挥。
陈熹延回到车上后,脸色明显不如之前好。顾怀宣察言观色没敢吱声,尽管他十分好奇他们同这个沈孝年之间的关系,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最佳时机,想要一探究竟还得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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