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说到最后已经趋于平静了,她过了愤怒的阶段,现在更多的是委屈。
她低着头,问:老师,你们也会觉得我想走艺术生的路是异想天开吗?
盛槿书和孟晚霁都没有马上回答。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是或不是判断题。
宋雨湘看不到盛槿书的表情,侧目望向孟晚霁。
孟晚霁与她清澈又无助的眼眸对视着,胸口有些发闷。她站在公正的角度,客观地说:老师没有这么觉得,你画画确实很棒,之前学校的涂鸦墙,你画的那一幅,很多老师都和我夸过。但你爸妈顾虑得也有道理,按照你目前的成绩参加普通高考,确实会有很多优秀的大学和专业可以供你选择。
宋雨湘成绩并不差,除了最拔尖的那一批学校,其余的挑选余地还是非常大的。
宋雨湘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眼神露出了些失望,可是那些大学和专业再好都不是想要选的啊。
老师,之前陈冉的妈妈询问你她适不适合走编导艺体这条路的时候,我听到你给了她肯定答案的。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可以了?
孟晚霁指节蜷起,就事论事:因为你有更多的选择。
陈冉文化课成绩不太理想,但编导才能很突出,几次汇演时编导的节目都非常亮眼。走这条路,确实是容易有更好的出路。
宋雨湘却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拧着眉问:我不懂,老师,所以因为我有更多所谓更好的选择,我就不能选我最想要的那一个吗?
孟晚霁被问住。
她思忖两秒,想再解释,盛槿书却忽然开口,说:当然不是。
语气淡淡的,却掷地有声。
孟晚霁和宋雨湘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她。
她打着方向盘,淡淡地说:选择之所以为选择,就是因为你可以选它也可以不选它,你是自由的。优秀是让你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更多的束缚。
宋雨湘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知音:老师,你是第一个理解我想法的人!
盛槿书说:我不是理解你,我是理解真正有追求有理想,并且能够对自己负责的人。
雨湘,你是吗?她不轻不重地问。
宋雨湘愣了一下,过了两秒,她说:我是。我不会后悔的,我会为我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她目光灼灼,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朝气: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就是跪着都会走完的。
盛槿书笑了声,赞许:那很好,那我支持你。
孟晚霁微微蹙眉,不是很赞同地望着盛槿书,隐含忧虑。
盛槿书看不到,她拐上了跨海大桥,话锋一转,问宋雨湘:所以,你昨天在学校里闹的事,也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宋雨湘自知昨天的事自己做得不对,不好意思地说:一半一半吧。
她解释:有一半是和我爸妈赌气,想告诉他们我就是喜欢漫画,我是不可能放弃的。在家里不给我看,在学校里我也会看,他们总有管不到我的时候。另一半是因为讨厌贺老师,觉得她太势利眼了。上课违纪的人又不止我,彭泽在她课上比我嚣张多了,她怎么不敢找彭泽的麻烦。我就是不想给她道歉。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反省:在你们面前说其他老师的坏话是不是不太好。
确实不太好,但孟晚霁也无意为贺晓雯开脱。关于贺晓雯欺软怕硬,按照学生家长的背景看人下菜碟的事,她不是没有耳闻。
她答非所问:但是你这样赌气,更多的是耽误你自己的学习成绩,也影响全班同学的学习氛围。
宋雨湘认错: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
路口红灯,等待通行时间漫长,盛槿书停了车。她回过头,问宋雨湘: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这么理解你,这么容易和你说我支持你吗?
宋雨湘望着她,摇了摇头。
盛槿书对着她笑,眼神透着点温柔,又透着点宋雨湘看不懂的东西。她转回头,温和又现实地说:一方面是因为我和你交谈,我能感受得出你是一个有分寸有主见的好孩子,我相信你的决心是真的。另一方面
坦白说,我对你说这句话是很轻松并且可以不用考虑太多的。退一万步来讲,你就算最后过得不好后悔了,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说我支持你,哄你一下又能怎么样?
宋雨湘脸一下子就白了,孟晚霁也有些错愕。她没想到盛槿书会这么说话。
盛槿书不在意,只是望着前方红绿灯的倒计时,接着说:但是你爸妈不一样,他们爱你,所以他们担忧考虑你的一生。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孩子,是还没有能力为自己负责的人。你昨天做的事,是有勇气的抗争,但也是不负责任的任性。万一学校要记你过,要处分你呢?
她每多说一句,宋雨湘的脸就愈白一分。
你行为越没分寸,他们就越把你当小孩,越不会把你的话当一回事。盛槿书点到即止。
车里陷入了漫长的安静。
好几分钟后,宋雨湘终于出声应:我知道了,老师。
孟晚霁松了一口气,盛槿书也舒展了眉眼。
她们都知道,这些话,宋雨湘听进去了。
宿舍快到了,宋雨湘却不想上楼吃饭了。她耷拉着眉眼,主动和孟晚霁要求:叫我妈妈来接我吧。
孟晚霁自然没意见。
车子停在了停车场,下车的时候,她咬着唇给两人真诚道谢:今天麻烦你们了。
盛槿书揉了揉她的脑袋,玩笑说:不记仇就好。以后拿了金龙奖,参加访谈的时候要是能夸一夸我就更好了。
宋雨湘终于又露出了点笑。
送宋雨湘上了父母的车,两人放松了下来,取了已经送过来了的外卖,上了电梯,一左一右地站着。
盛槿书揉了揉脖子,活动筋骨,开玩笑:刚好没吃饱,可以加餐了。
孟晚霁盯着厢镜面里她的笑脸,忍不住提醒: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鼓励会给她带去什么样的影响?万一她回去和父母再发生争论,拿你的支持当论据,她父母来找你理论怎么办?
盛槿书漫不经心地应:来理论就来理论吧。
孟晚霁蹙眉。
盛槿书说:我是她老师,不是她父母的老师。我说了我作为她老师应该说的话,她妈妈怎么想不重要,我只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孟老师觉得我做错了?她侧目问。
孟晚霁说:不是。平心而论,支不支持这种事,无关对错,只关观点。但是,她顿了顿,把话说透:老师不是多伟大的职业,却有很重的责任。有时候我们无意间的一句话,可能都会对小孩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
我只是觉得,我们说话可以更谨慎一点。
盛槿书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闪过欣赏。
电梯到了,门开了,她们却谁都没有抬脚。门自动又合上了,停在原地。
盛槿书问孟晚霁:孟老师你觉得,老师对学生来说是什么?
这个问题,几乎是每个刚入行的老师都思考过的。
孟晚霁沉吟:是引路人。
盛槿书说:对我来说,我觉得不是。她说这句话时,依旧噙着笑,眼神却里却有一种很笃定的光,像星芒。
孟晚霁被吸引:那你觉得是什么?
盛槿书凝望着她,就在孟晚霁觉得她要开口回答自己时,她翘起唇,说的却是:现在不告诉你,等我们熟一点了和你说。
孟晚霁:
交心的话要和交心的人说,不是吗?她靠近了些孟晚霁,放轻声音,语气狡黠又意味深长。
孟晚霁嗅到了危险又迷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