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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你能给我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的规矩,需要典当些什么。不过。”公冶衡沉默了一阵,还是开了口:
“我愿用下半生的所有欢欣,来换。”
“你的欢欣与我无关。”九卿毫不犹豫。
“我的什么都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什么。”公冶衡看她,“难道不是么,你于齐叔晏有功,于齐国有功,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你得不到的?”
九卿与他对视一阵,末了还是挥挥手,“说罢,你要问什么。”
男人手扣在桌子边缘,凝神开了口,话语轻飘飘的似是飘在风里:“我想问一人,问她这次,是不是遇上了她命里的绝无仅有的人。”
“将来时日漫长,我不知道她以后过得如何,是否平安顺遂,又是否得偿所愿。”
九卿道:“你在问闽钰儿?”
“自然。余下的日子,我也只顾虑她一个。”
“你还怕她在这齐宫过得不如意?”九卿笑了,“公冶衡,你怕是不清楚,齐王殿下整颗心都栓在她身上,断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
“我何尝不知道,只是。”
男人稍稍一顿,没再说下去。
齐叔晏待她如何,他自是知道的,可是太多的话都藏在了“只是”二字里。
他只是放不下。男人这一去,便是同闽钰儿的诀别,他可以在众人面前,甚至是闽钰儿的面前做出一副胸怀坦荡的模样,绝不回头,绝不犹豫,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到底埋了多少执念。
他只是,怕前面天高路远,闽钰儿的路会不好走。
九卿起身,她说:“你等我一刻,你要的答案马上就来。”
公冶衡依言坐在桌边,看着女人进屋。京城已经入了仲秋,遍地落红,男人坐在窗边,秋风便灌满了他的袖子,他循声去看,窗外起了很大的风,风声呼啸,天际还有一团乌压压的云,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大雁,通体黑的怪异,压着云层极低地飞过。
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与公冶善也喜欢在窗边看着天际候鸟,春海入冬早,候鸟一早地就飞去了南边。那时候,公冶衡常说,“生而为人太无趣了,要像那候鸟一般,五湖四海随处去,一辈子才快意潇洒。”
公冶善不同意,他总说:“你是闲散惯了,像那闲云野鹤。候鸟春归时还会回来,你怕是一辈子都不愿归家。”
“那你愿意一辈子在春海待着?”公冶衡反问他。
公冶善看着天际:“看情况罢。等我这辈子了却夙愿,无事可念的时候,我定会回来的。”
“候鸟待归,永远在回来的路上,而春海是我的故里,我不会走的。纵使死了,也要魂归故里。”
魂归故里,没由来的,公冶衡想到了这句话。他手下一顿,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不断放大,男人迎着风望去,天色愈黑,那黑色的大雁已然没入云层,不见踪迹。
天地呼啸。
九卿料想公冶衡会在外面等她的,所以准备的耐心的点,待终于卜了一卦,便出来要找男人,同他一起解卦。
帘子外空无一人。窗子大开着,桌上的茶水亦没动,还泛着点余温,男人却不辞而别。九卿手底下一愣,她顺着窗子看去,外间落了一地红叶。
那卦她便也弃在了桌上,再也没碰。
入暮时的京城,喧闹了一阵。在靠近朱雀门的北楼处,公冶善披头散发坐在马车里,周围站着一圈守卫看着他,不让他妄动。
男人一直很安静,而后高笙带着人前去,女人见公冶善不讲话,便也没打扰,只吩咐即刻出城,安置好公冶善,而后她再回去迎公冶衡。
因为公冶善身份特殊,齐叔晏早就遣了众多人一路随行,高笙稳重,她一手cao办,路上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在即将启程的时候,公冶善突然说了一声:“慢。”
“兄长还有何事吩咐?”
“替我选一身干净的衣衫来。”他头发半掩了脸,枯瘦的手捏着膝上的衣衫,轻声道:“衣服脏了,不想碰。”
高笙辨不清他是何用意,只得依言点了头:“兄长想现在就换一身衣衫吗?”
“嗯。”
公冶衡和公冶善的身量相差无几,高笙记得清楚,便选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袍过来,付钱的时候,店铺前歇了只乌鸦,一直吱呀怪叫。
店家遣了小二去赶走乌鸦,一边赔着笑脸对高笙:“夫人勿要怪,京城向来安宁,今日不知怎么了来了这些腌臜的东西。”
高笙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她拿着衣衫回去找公冶善,隔着一道帘子,男人从她手里接过了衣衫。
“兄长还需要什么?我现在即刻去采办。”
“不必了。”
公冶善的声音越发的轻,他忽而问高笙:“公冶衡待你如何?”
高笙一滞,公冶善向来对这些不在意,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问了她这个,只得慢声回:“夫君待我很好。”
“他不会待你好
', ' ')('的。”公冶善这么说,高笙听的眼底一变,接着男人又道:“你很好,是他配不上你。”
“他那个倔脾气,一旦认准了谁,谁都劝不回来。你还是找个机会,离了他罢,免得对你不公平。”
高笙面色不变地听完,情绪并未太明显,她只是道:“兄长累了,还是快些寻个地方歇息才是。”
公冶善笑了一声,他似是在换衣衫,声音也有些不清楚:“今年的大雁走了么?”
大雁?
高笙不明所以,她抬头看了看,暮色将至,天地混沌,并未见到什么大雁。
“是该走的时候了,来年春海回暖的时候,会回来的。”
公冶善说完,便不声不响起来。高笙是有耐心的,她在外间等了许久,里间一点声响都没有,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兄长可换好衣衫了?”
无人回应。
她试着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顿时疑窦丛生。头顶不知何时卷起了浓云,眼看要变天了,云端里响起几声怪异的鸟鸣,就乍响在她头顶,高笙吓得后退一步,不知何故突然就后背发凉了,手下也起了汗。她最后带着颤,喊了一声:“兄长?”
有黑红色的液体从马车下蔓延出来,齐国的守卫最先发现了,登时叫了一声:“不对。”
随即推开了还在马车跟前愣着的高笙,剑捎挑开帘子:里头半跪着一个身形,头低垂着,气息全无,一把稍许长的匕首贯穿了男人的心脏。
公冶善自裁而亡。临死前,换上了崭新的衣衫,他跪着的方向朝着北楼,北方,那个方向上,有他的春海。
饶是高笙再秉着涵养,此刻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闲人退避!闲人退避!”公冶善死了不是什么小事,夜里的京城登时像是沸腾的粥,几乎所有人都要涌上来瞧个究竟。守卫隔开了高笙一行人,随即将公冶善的尸身从马车上挪下,立即派人去了宫里禀告情况。
正在御书房的齐叔晏得了消息,男人拢袖皱起眉头,手里的笔也搁下了。
不出一刻,宫里就连夜派了人收敛公冶善的尸身。闽钰儿夜里睡得早,她得到消息时,已经是 赶紧看
闽钰儿夜里开始歇不安稳,她一闭眼,就是公冶善的脸。她听人说,照当时的情况,公冶善极有可能是一边同高笙讲话,一边拿刀子捅进了自己的胸膛,闽钰儿听的眼底一沉,心里也莫名的慌乱起来。
齐叔晏知道她胆小,这次出事的人又是她的熟人,自然是吓得慌,夜里便歇在了碧璀宫。
晚间小姑娘早早就爬到了塌上,死死盖住被子,齐叔晏将折子拿过来,与她隔了一道屏风,在高桌上批奏折。
桌上熏香缭绕,男人打开的折子也都千篇一律。最近齐国平定内忧外患,天下太平,立皇后的事少不得提上议程。
闽挞常前几日刚走,走的时候却没把闽钰儿一道带走,众人几乎就都明白了。
闽钰儿与齐叔晏的婚事,是迟早的事。
以是很多人连夜上书,敦促齐叔晏早日立后,为齐国皇室开枝散叶。齐国走到今日,独独剩了齐叔晏孤家寡人一个,说他命硬也不为过,眼下战事已休,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是希望他赶紧立后,巩固皇室。
齐叔晏没有多说什么。迎娶闽钰儿,众人再热心,能有他热心么?
他心里自然是有度量的。
男人停了笔,后面的折子不用翻,他也知道是些什么内容。他挽袖站起,从屏风后绕出来,听着闽钰儿半晌没有反应了,也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
满室的灯火几乎全都燃着,闽钰儿不敢在黑夜里待着,半张脸都从褥子里探出来,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褥子,掐得指尖泛红。
齐叔晏只当她睡着了,转身就将屋子里的灯灭了,他之前就对小姑娘说过,睡觉的时候燃着灯不好。
最后一盏灯熄灭,齐叔晏转首,就听见小姑娘微怯的声音,从塌上传来:“齐叔晏。”
男人一顿,走过去道:“你竟还没睡着?”
“我有点怕,你过来陪陪我。”
齐叔晏应了一声,随即在她身边躺下,褥子里有些热,许是被她捂热的,他一滑进被子,小姑娘就攀上来,紧紧抱着男人的腰,低着脸蹭了蹭。
齐叔晏低头,不仅有些莞尔,道:“怎的这么胆小?”
“我就是不敢一个人睡着,也不敢待在黑的地方。”闽钰儿声音瓮瓮的,“还好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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