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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嫁过去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很依赖公冶善。
男人教了她许多,却始终没有让她学会胆子大一点。以至于公冶善病情突然加重,卧在塌上不能言语的时候,闽钰儿一看见他,就吓得哭出来。
病入膏肓的人都是很憔悴的,那时候公冶善脸色惨白,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干枯的唇张张阖阖,闽钰儿扑过去,说:“公冶善,你要好起来。”
男人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天后,公冶善死了。闽钰儿已经不大记得那几天究竟怎么了,浑浑噩噩,心里像堵着一团东西,始终无处发泄。
公冶善有个弟弟,叫公冶衡,那几天她情绪一度消沉到闭门不出,还是这个公冶衡,把她抱出来,喂她吃饭喝水。
最后,也是他把闽钰儿送了回去。他说:“家兄已默,临终前让我把嫂嫂送回去。”
只不过半场缘分,公冶善不会把闽钰儿永远困在他的灵堂前。她还年轻,男人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却也希望来日天长海阔,闽钰儿能够继续走下去。
往事一件件地回来,闽钰儿看着眼前的阆台,也不过是去年夏天建的,转眼间,竟然一年时间都过去了。
她在那里立了一晌,而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红玉镯子,轻轻搁在桌上。素白的瓷石上,红玉温凉,磕起的一声清脆异常。
往事已了。
她刚刚收拾好心情,晚间的时候,手下的人就神色慌慌张张地敲门过来:“公主。”
这般慌张模样,闽钰儿示意他不要着急:“怎么了?”
那人说:“公主在闾丘留下的人,来信说,闾丘越不听劝阻,强行闯入了大殿上。”
闽钰儿愣住,“大殿上?她去哪里干什么,找谁?”
“回公主。据传,闾丘越想给她哥哥报仇,就闯进了大殿上……”
闽钰儿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了,她无奈:“是不是齐叔晏把她扣下了?”
“是。”
闽钰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哥哥不怕死,妹妹也不怕死,这个闾丘越,真是麻烦的很。
还好只是扣住,她问:“齐叔晏待她如何?”
“还好,闾丘越并未受皮肉之苦。”
那就好。她想,这件事情,只有拜托她爹了。
闾丘璟这人喜怒无常,但说到底,对她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现在人都不在了,唯一的遗愿是让她照顾好他的妹妹。
闽钰儿不能不帮。
她找到了他爹,这时候,距她回来已经过了两三天,齐叔晏派来护送她的一行人,也被闽挞常好好地送回去了。
为表谢意,闽挞常还送了齐叔晏几箱黄金。这些黄金都是北豫当地开产出来的,闽挞常丝毫不觉得送金子去有什么不好的,反而兴致勃勃地冲闽钰儿喊:“过来钰儿,给你看个东西。”
闽挞常在桌上摆了一道布帛,边缘是明黄色的纹饰,银线雕琢,看着很是华贵。
她问:“什么东西?”
“齐叔晏送过来的东西。”闽挞常在她面前展开了布帛,闽钰儿凑过去看,发现都是些奇怪的文字,有些看不懂。
“这是齐叔晏送的?”她问,手下不由得抚上去,布面上有明显的凸痕,“怎么看不懂?”
“你当然看不懂。”闽挞常摸着胡子坐下,一副“我早就料到了”的样子,他对着几家女儿说:“钰儿,你从小临摹,学着写的字画,都是中原的。”
“而这个,是我们北豫的古文字。”闽挞常指给她看,“别看这是布帛,也是有来头的。北豫原来还不太发达的时候,天寒地冻,没有纸笔写字,只能用布帛代传。”
“把想写的东西绣在布帛里,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狩猎,都可以塞进衣服里。还有这个……”
闽挞常打算通宵达旦地讲,讲这布帛上的东西来历如何,闽钰儿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只想问:“爹,这么用心的东西,齐叔晏送过来是干什么的?”
总不会是来表达敬意的。
“哈哈哈哈,你问到关键问题了。”闽挞常一把拉着她坐下,“钰儿啊。”
“嗯。”
“你觉得,齐叔晏这个人怎么样?”
闽钰儿点头:“挺好的,年少为君王,有勇有谋。”
闽挞常不说话,烛火下偏着头,下巴上青色的胡子动了动,似是要听她继续讲下去。
闽钰儿手指还覆在那帛书上,她爹陡然的安静下,女人的指尖已经沿着帛书,缓缓移了一转。
银线是质地上乘的,这会儿已经透了凉。
她觉得事情有蹊跷。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至于齐叔晏……”
脑海里涌起了那日灼目的太阳,微微颤抖的城墙下,有士卒,有血杀,还有男人半空里伸过来的手,替她挡了一袖的血气。
那个穿戴像将军一样的人,就是齐叔晏,前两月还在千檀寺里吃
', ' ')('斋礼佛的齐国太子。
闽钰儿摇了摇头,许是那日的心情实在不太好,她记不清男人的面貌,只记得他是极高的,身形挺拔,过来的时候,轻松遮住了她身上的日头。
“至于齐叔晏。”她仰起头,又看着她爹说:“我不清楚这个人。”
是非好坏,她不能妄言。
“钰儿,爹不欺你了。这是齐叔晏方才送来的求亲书。”
灯火下,闽钰儿明显地一顿。
闽挞常也没再卖关子,他打开帛书,用闽钰儿不懂的口音,照着念了一遍。在她听不懂,眉头越发皱起的时候,闽挞常停了下来。
和亲一事,他也是犹豫的,又念着钰儿和齐叔晏打过交道,只好转头问:“钰儿,你看这事……”
女人久久地没说话。
“钰儿……”
“爹。”她抬起了眼,眼底却也是一片风平浪静,沉着地问:“这事,是不是不好推?”
否则,他爹不会大半夜叫她过来,说这么多。
闽挞常点头,“齐叔晏和他叔叔……和我们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原以为闾丘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叔侄两人回去,必要缠斗一阵。
宫帷里的事情大抵如此。
可是齐叔晏的叔叔南沙王,似是要真心实意要扶持这位大侄子,不仅没有施难,反而解散了手中的兵力,全部抽调入齐国的定都之地——盛安,来辅佐齐叔晏。
这样一来,算是把兵权交了出去。
于是众人也就看得明白:齐叔晏这个皇位,已经坐稳了。
闾丘一灭,中土境上,齐国本就独占鳌头,现在又有南沙王这个叔叔辅佐,齐叔晏的势头几乎无人能挡。
便是这次和亲一事,也是南沙王代齐叔晏,主动提出来的。
闽挞常神色复杂,这门亲事,说结也结得,说不结,倒有点不好善后。
但他宝贝女儿前两次的婚事都……都一言难尽,他想着这次再混账,也得照顾一下闽钰儿的感受,婚事得让她来定夺才行。
“钰儿你看。”
闽挞常收了帛书,转手叫人上来,端来一卷画轴。他站起来抖开画轴,似是怕闽钰儿看不清,又挨着她站了些:“钰儿,这是爹找人,画的齐叔晏的相貌。”
“你先看一眼,看看能不能入你的眼。”
黄色的纸面,看上去还是新的,显然是闽挞常临时吩咐下去让人找的。画面上的男子身形清瘦,没有抬头,只堪堪露出瘦削的下巴,肩上的乌发凛然,清冷入鬓的双眼微微垂着,右眼尾的一颗细痣,分外醒目。
便是这一眼,闽钰儿想起来了。她想起来那日午后,她遇见的齐叔晏,相貌是如何的了。
她想,那确实是一个无法挑剔的人物。无论是从相貌上,还是从对她进退有度的态度上。
这画上的人,大抵是比不得齐叔晏真人七分的。而且看他身后的碧瓦飞甍,似是在寺庙里。
也就是说,这画上的齐叔晏,还不及十八岁,最多十六七岁。而画上的齐叔晏,已经有了超出一般的成熟冷静,闽钰儿不敢想,他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样子。
“钰儿?”见她看得出神,闽挞常唤了她一声。
“嗯。”她摇摇头,视线落下来,屋子里还煮着奶酒,氤氲了些香软。
似是奶酒的缘故,闽钰儿觉得整个人也软了不少。北境就是这样,一年东风北风不住地吹,吹得她软软的秉性都快没了。
“钰儿,你看这齐叔晏,如何?”闽挞常的胡子又动了动。
你去哪儿了
闽钰儿眼睫又长又弯,垂下来默了会儿,她点头:“可以。”
短短两个字,听起来还有些糯糯的,闽挞常一愣,显然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
闽钰儿又说了声:“可以。”
她抬头,“爹,齐国那边的人有没有说,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这个还真不知道,闽挞常道:“这个,我今晚若是应允了,他们应该就要立即派人过来。”
毕竟,是他们主动上门提亲的。
“好。”
闽钰儿把袖底的衣服攥住了。她想,不知道那个齐叔晏,会不会过来。
闽挞常眸子转了转,他回头,对着旁边的侍卫低语了一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侍卫连连点头,带着剩下的几个人便掀开帘帐,外面是呼啸的风,夹着雪从缝隙里袭过来。
长夜更漏,寒气郁郁。闽钰儿在塌上翻了个身,莫名记起那帛书上的凸痕。
她爹说,那是齐叔晏送来的求亲书。大体上写了些什么,她一时也弄不清楚。
至于齐叔晏是什么样的人,她更是不清楚。只记得阿嬷从小就给她说过:男人是这世上最难揣测的。
不论怎样的男人,都是带着些许傲气的,这点傲气让他们在妻女前抬起头,让他们身为家主走得通畅且顺利。
也就是说,男人须得要面子。这一点,闽钰
', ' ')('儿在前两任夫君身上,已经体会到了。
无论是闾丘璟,还是公冶善,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风范,在她面前,是不能露出一点怯惧的势头的。
嗯。她回转了身,指甲掐进白狐毛褥子里,拧了一晌。
窗外正是晓寒。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又一场大雪窸窸窣窣落了下来,埋的整个北豫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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