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司无正拿指尖戳了戳它的头,纸人不情不愿地化成人形,悬浮在半空中不动了。
清未说:“我觉得它还在为我们抛下它出宫生气。”话音刚落,纸人就飘到他身后,委屈巴巴地点头。
那张惨白的脸上带着生硬的笑意,但纸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被抛弃的委屈感,连司无正都被感染,实在说不出调侃的话,干脆低头继续观察起古井。这井已经快干涸了,深邃的井道里折射出零星的日光,水生的杂草依附着井壁,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开始生长,如今已经蔓延到了井中最后一点水中。
司无正往井里扔了颗小石子,清脆的入水声回荡在荒芜的院子中,清未也弯腰,但他看的却不是井底,而是井边干涸的血迹,那是前两日死在院中的小太监留下的。
按照张公公先前的描述,小太监是头朝下趴在井边死去的,死时身边没有任何人,进来寻找的老太监们也没有随意挪动尸体,而是大呼小叫地吸引来了护卫,所以现在井口是什么模样,那日小太监被搬走的时候就该是什么样。
“你说是人为还是鬼作祟?”司无正也注意到了清未的视线,伸手摸了一点血迹伸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清未纳闷起来:“你怎么会想到是人为?”
毕竟不论是张公公的描述还是如今宫中四起的谣言,从未有人想到会是人为,也难怪他提出这样的问题。
“鬼怪杀人……根本没人怀疑,反而有些奇怪了。”司无正的理由很是牵强,“世间的人多于鬼,人心更比鬼怪复杂,我在大理寺的时间不算短,实在不习惯把所有的案子都和鬼怪联系在一起,况且我们还没见到那些被赶出宫的太监,相当于错失了与证人面对面的机会。”
“我们又在靠谣言断案了。”司无正蹙眉道,“况且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们一进宫,那些老太监就被赶走了。”
“可那是因为皇上担心宫中闹鬼的流言扩散,搞得人心惶惶才出此下策,合情合理。”清未犹豫着说,“难不成这小太监的死还有隐情?”
“不好说。”司无正起身向废弃的宫殿走去,瞧模样是想进去看看。
清未觉得烧垮的宫殿处处透着诡异,生怕司无正出事,连忙跟上去,而后纸人以及附身的二鬼也紧随其上,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德妃娘娘生前的寝殿。
唯一不肯进去的竟然是天下白,一向胆大包天的公鸡扑腾到寝殿门前的架子上,任凭清未怎么哄,都不肯下来,司无正正好不想带着它,干脆利落地拽住清未的手,直接推门进去,而扑面而来的尘埃差点将他们二人惊回去。
按理说德妃娘娘生前算是圣眷优渥,死后却落到这种境地,连曾经居住过的寝殿都无人打扫,可见皇帝所谓的恩宠也不过如此。司无正边走,边挥手掸去屋檐上倒挂下来的蜘蛛网,清未从殿中残余的摆设中依稀可以辨出当年德妃还在时宫中的一应摆设,与贤妃娘娘不同,德妃应该不喜奢侈,没被烧焦的烛台上并不像贤妃宫中,全部涂了金粉。
司无正走到寝殿的床榻边,把蒙灰的床帐轻轻拉开,继而取出皇帝前夜特地让张公公送来的玉佩,将之放在了床头。只是玉佩沾床的刹那,四下里忽然阴风大起,半开的残破宫门“砰”得一声关上,把门外的天下白吓得咯咯直叫。
清未感受到了不属于人间的冷意,也看见了德妃娘娘的冤魂凭空出现在床边。
她厌弃地盯着寓意白头偕老的玉佩,直言:“摔了它。”
司无正并不诧异于德妃的出现,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只捏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神游天外:“丢了又如何,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德妃显然不这么想,就算明知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她依旧抬起手臂,于是那枚玉佩随着狂风跌碎在床头,四分五裂,仿佛是德妃和皇帝曾经的感情,如今也已走到了尽头。
“我们此次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问。”司无正终于回过神,转身面对德妃,耐心地将从张公公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德妃冷笑不已,立在原地道:“你们怀疑人是我杀的?”
“我与他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他?”
清未眼见德妃娘娘要生气,连忙出声劝阻:“娘娘,我们并不是怀疑您杀了人。”他一开口,德妃的注意力就从司无正的身上转移,冰冷的视线滑落到清未身上,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我……”清未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德妃娘娘不会杀人。”
德妃闻言,撩起眼皮,轻哼:“何出此言?”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跌落,清未的思绪飞快运转,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个……这个小太监是新进宫的,您……您离开已有多年,万万不可能与一个太监有什么冤仇,所以……”话音刚落,德妃已经飘到了清未身前,阴寒的气息顺着他的脚踝盘旋而上,或许是死而复生的缘故,他比常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鬼怪的气息。
可德妃并没有生气,反而欢喜地注视着他:“原来他喜欢的就是你。”
第五十八章井妖(18)
清未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慌乱地瞥了司无正一眼,见这人含笑地望着自己,干脆豁出去:“德妃娘娘,我……”
门外天下白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荀大义骂骂咧咧地卷起衣袖,觉得这鸡搅乱了屋内的一派和谐,但是天下白的打鸣声越来越凄惨,期间还掺杂了类似架子倾倒的声音,清未始觉异样,与司无正对视一眼,一同跑出门去,刚推开一条门缝,公鸡的脑袋就拱进来,撅着屁股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院中一片凌乱,满地鸡毛,天下白扎在清未的怀里颤颤巍巍地打鸣,一只翅膀怪异地耷拉着,似乎是断了。清未忙不迭地伸手扶住鸡翅膀,手一松,天下白的翅膀就软绵绵地耷拉下来,还真的断了。
“有人来过。”司无正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指着地上的脚印,说,“还和天下白打了一架。”
光荣负伤的天下白仰着头,没受伤的那只翅膀神气活现地扑棱。
“这回你明白我为什么说小太监的死很可能是人为了吧?”司无正难得温柔地摸了摸鸡脑袋,“连我们来这里探查都有人跟踪,更不必说之前……”说到这儿,顿了顿,“但愿当初我们潜入贤妃宫中的事无人知晓。”
清未捧着鸡,焦急地在院中走来走去,他踩着鸡毛,也看见了几个杂乱的脚印,刚刚院中应该只有一个人,而且逃走时极为慌乱,慌不择路地连偏殿的门都被撞歪了。
“在宫中想要知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的,除了皇帝,还会有谁?”他说,“司无正,难道是陛下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