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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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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游在夜幕间的皎月,忽地遇见了阻碍,花费了无数力气,苦苦横渡云海,终于成功地从层层浓云中挣脱,泼洒出一片清辉。

崔奉止望着眼前因月光而显露出苍翠一角的青嶂,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脚步一滞。

他叹了口气,目光跳过了峰顶,跃向天边。

刚才突然下了阵小雨,将月色尽遮掩去了,而黑夜愈发深邃,抬目远眺,视线所及之处,如同暗墨在流淌。

倒是有些不太寻常。

长羲宫所在的一方地界,灵气浓郁,向来被天地眷顾,少有夜雨扰人之忧。

不过自己道行尚浅,并不清楚这样细微的变故是因何而起,只能将疑虑压在心底。

垂下眼,他双目里映出的风光,从天上明月又变回了高耸的山峦。

崔奉止口中轻轻念了几个字,向前方迈出一步。

而他的身影,立时就从空中移到了山巅。

真是不愿再踏足这里……他重重碾了碾脚下的那颗石子,感觉有一道看不见的枷锁,牢牢地禁锢住了浑身的仙力,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放肆。

这是因为主峰上有对所有修仙之人设下的禁制。若是自身心志不坚,便会遭其束缚,如同戴上沉重的桎梏。

“即便如此,当年师尊还是选在此地与撷英真人斗法……竹怀前辈也能轻松地于石壁上留下剑痕。”他注意到了那面历经风霜的斑驳石壁,颇为感慨。

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担得起这掌门嫡传的名号?

脚下的石子被他施了力,滚进一丛沾着露珠的草堆里。

“嫡传……”他口舌动了动,发出的细微声响仿佛马上就要淹没在耳旁的风中。

可那两个模糊的字音,却像挥之不散的阴云一样缠绕着他。

几乎无人知晓,一直横亘在他心头,阻碍他修为更进一步的心障是——

从来不敢承认的自卑。

哪怕不与那几位天资出众、卓尔不群的长老亲传相比较,单单就广大的内门弟子而言,他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脸长得比较亮眼吧。仙徒低下头,莞尔一笑。

师尊也是难得糊涂一回,不,两回,收了他和凌云师弟两个不省心的。

他此行便是去迎这位陷在半山腰的呆师弟。好像,上次来到主峰,也是为了迎这一位……

崔奉止顺着迂回盘旋的山路,一步步地往下行去。

山雨已歇,唯有幽幽虫鸣,与他一齐走完一程又一程的孤寂。

这里不再有被旁人窥去心思的隐患。他纵容自己的思绪随着在山间荡开的足音飘远。

左目下的芙蕖印,仿佛感受到了此刻他起伏的心绪,微微发烫,颜色更艳。

他抚摸了一下眼尾,发现那枚印迹的温度胜过了自己温暖的指腹。

指尖顺着面颊向下,停在唇角,他牵扯了下那一处的皮肉,让左半边的唇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崔奉止的原身,不过是饮露峰上的一株池莲。

那湾清池里,挨挨挤挤团团簇簇地聚了太多的红蕖,他也只是寻常的其中之一。

或者说,还要不起眼些,因为他仅仅是静待盛开的菡萏。拥在身旁的莲叶也自惭形秽,卷而不舒。

若非有位仙人误入藕花深处,他不知自己还需要多长多久的时间,才能猛然惊醒,抓住那一点稍纵即逝的光芒。

仙人向他投过来的那一眼,使他有了五感,生了灵智。可躯壳却还囿于草木根茎之内,迟迟不得蜕变。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少年,他才修得这样一副皮囊。不再是一株立在池中,只能希冀晨光多些赐予的莲荷,而是以众生之首、万物之长的姿态,站在饮露峰的土地上。

崔奉止松了手上的力劲,脸上却还在笑。

他已记不得当年那位仙人的容貌,只依稀想得起一点淡得模糊的轮廓。

也不是没有询问过师尊。可惜长羲宫每届掌门都有寡言的特点,他师父也不例外。

摇了摇头,他不再去想久远的前事,转而担忧起即将到来的大比。

仙徒明白,凭借着师尊的悉心指点,依靠着宗门珍藏的无数典籍,自己总算是在修行这条险路上,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拥有了堪堪与名声相符的实力。

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远远不足以支撑他,用真正洒脱的姿态走上明年的宗门大比。

万一自己在比斗中败给了后闻道者,那针对他的质疑声又会像潮水般汹涌地扑过来。

毕竟,自己是掌门座下的首席大弟子。他背负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光,更是长羲宫掌门一系的脸面。

“这条路对我来说,对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家伙来说,实在有点艰难啊……”

崔奉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将话音压得极低。

突然,他足下踩到了一堆尖锐的碎石,步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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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扶了下岩壁,衣袖擦过身旁矮树横斜的枝桠。抽回手,指尖沾了不少草屑与湿泥。

也只有在主峰,仙力被压制得厉害的时候,他才会像入道前的自己一样孱弱。

他越不愿回忆,越想回避那段过去,设在主峰的无形的禁制,就会愈发严厉地惩戒他,逼他正视心中隐秘的不安。

“每次来到这里,都感觉有什么声音在耳边不停地提醒:‘你在害怕。’虽然能体会到对方是怀着善意的,但我还是受不大了这种唠唠叨叨,喋喋不休……”

从前在莲池里,他面对着永远沉默、不会回应的千百同类的时候,也是挖空心思地寻些话头,絮絮地同自己说些什么。否则,那过于沉重的孤独会把他压垮。

掠过塘面的风,将他所有的话语摁在水底熄灭。以至于峰上的弟子从未察觉到,这一处池水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位拥有心智的生灵。

他渴望着能改变自己处境的那一天的到来,也惧怕着,怕自己背上妖的恶名而遭受无数的冷眼。

“当然,就算心里再怎么疑虑不安,该走的路还是得走的。”崔奉止掸去袖口沾染的脏污,步履停了下来。

前方便是那条废弃已久的栈道了。

百余数的木阶,像是从岩壁的伤口处生长而出的一般,与山体紧密相连,化为了一座跨越山涧的桥。

只是这扶栏表色剥落,略显腐朽,而木阶又过于瘦窄,看起来颇为萧瑟。

他飞快地扫了一圈周围,却没瞧见赫凌云的身影,忍不住皱了下眉。

原以为师弟是被困在了栈道这里才迟迟未归,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难道对方此时尚在山林深处?

如今也不由得自己浪费时间去细想。他再次环顾一番四周,确认师弟不在此处,就没多做停留,稳稳地踩上了第一层木阶。

就在他踏上栈道的那一刻,沉在山底的无边无际的暗色,仿佛忽然间就变为了实体。如同从暴雨中汲取了力量的河水,它们飞快地向上涌,瞬间就淹没了他整个人。

崔奉止未做任何抵挡,仅仅阖上了眼。他并不感觉惊诧,因为知晓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境。

只希望这次能快些破局,莫让师弟等上太久。

他这般想着,默默地睁开双目,却发现自己身旁是无数盛放的红蕖。

。。

赫凌云略有些迟疑地迈步上前,忽觉脚下不似踩到实处。

他心知有异,旋即抽身疾退,不想有无数暗色浮起,遮去天光,一时间竟不能视物。

待眼前重现光明之时,四周景物已是翻天覆地般变化了一番。

木阶和扶栏皆不见踪影,青山更是退至与天交际的远方。

而他立于舟上,舞棹击水,身旁层层叠叠的芰荷蒲稗相互辉映,蔚郁多彩。

正可谓——误入藕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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