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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鼎这般打扮,是想混进市井里,自个去打探此事。从前他也好歹算是个少爷,如今为皇命不得已如此,不能不说是忍辱负重了。
如此走上街头,洪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怕被衙门里的人认出,于是便贴着墙慢慢挪着。好不容易走到了贫民聚居的小梁坊,却见坊门口堵着几个混混,不知在作甚。只好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原来是在听一老叟念书!
老叟念道:“‘我俩乃是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上不惧神明精怪,下不惧家长外人,你切勿担忧伤神。我俩去观音殿里求一对平安符,只求安泰长久,你说可好?’”
洪鼎倒是听明白了,老叟读的,乃是《鸳鸯传》最末几回,张生与阮生预备背井离乡、浪迹天涯之际,阮生些割舍不下,又惧流言蜚语,张生一番安慰,二人遂去观音殿里请了对吉符,作那亡命鸳鸯去也!
这闲书传的可真广,连此处混混都沉迷其中。洪鼎心中暗自感谢《鸳鸯传》,教他毫发无伤的混进了小梁坊。
进了坊,目之所及景象更是奇怪:坊中人各司其职,编篮子的、编绳子的、做木工的、卖东西的,虽破败而不显脏乱。大槐树下,还有一团小孩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洪鼎凑过去,想从他们口中套点话。
“你们在写啥呀?”几个小孩抬头瞄了他一眼,不知哪个吼了一嗓子,一瞬作鸟兽散了。
简直莫名其妙,自己虽糊了把脸,可也不至于这么吓人吧?洪鼎心中不免郁闷,随手在摊子上买了几个烧饼,边走边吃,心情才稍稍好了些许。看着剩下的俩烧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准备找几个乞丐问问话。
张望一遭,却不见什么乞丐临街乞讨的,洪鼎不禁纳闷,京城都有的乞丐,怎的到此地却没有了?又走了三箭有余,才在旮旯角看着一箕坐休息的叫花子,走近却发现他打着鼾,睡的正香。洪鼎环视一番,周遭再不见别的乞丐了,真是怪哉!
洪鼎等不住,便再往前走,行至一渠边,周围搭着数个窝棚,边上有个老甫坐着织网,瞧着挺面善。
洪鼎凑过去,讨好道:“阿翁,在忙呢。”
老叟抬头,眯着眼盯着他:“不忙呢,啥事儿?”
“咱是外地来的,见临山这儿治安尤好,更不见那些乞丐地痞,心下好奇,来阿翁这儿打听打听。”
老叟动了动眉毛:“那是当然,我县可是个地利人和。”
“究竟是怎个人和法?说来给咱开开眼。”
“此事不可和外人道呐……”老甫作高深状,盯着洪鼎不停的看。洪鼎只道他馋自己的俩饼,大方的递过去:“阿翁你慢慢吃,夹了腊肉的。”
老叟伸手来拿,摩挲了一下洪鼎的指节,才缓缓收回手去。洪鼎只觉得哪儿怪怪的却一时想不分明,见老叟笑吟吟的:“明日此时来找我吧,我与你好生分说。”
洪鼎暗想自己一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回县衙的路上走得叫一个两脚生风,喜气洋洋。闷头就往东门里冲。门口两位衙役见县令这般打扮,还跟个公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对视一眼,俱是摸不着头脑。
进了正厅,洪鼎隐隐约约听着有人在谈论自己,脚步一顿,猫在门后往那声源瞧去——
那厢关立扒在门上,瓮声瓮气道:“……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画册没了才是我心头大恨!”
杜思笑道:“这却何难?你下了班早些去小梁坊门口听吴公念书不就好了么?”关立进了屋去,想来杜思是在招呼他过去,后面的说话就小声了许多,洪鼎一个箭步冲到窗边,附耳正听到了关键之处:“……你可知今日午后,洪县令找我来问什么了?”
“我、我可不曾偷听两位爷讲话!”
“你这傻子,便不卖关子了,洪县令来向我打听《南越鸳鸯传》之事呢!”
“此话当真?”关立又惊又喜。
“那是自然,他问我,‘山阴可否有什么县民风开化,可使女子随意出行的?’看来是早把那《鸳鸯传》看过一回了!想必不多久,洪县也是我等的一员了!”
洪鼎惊诧莫名,这二人竟然在背地里如此编排他!且那“不多久洪县也是我等的一员了”之言又是何意?直教人听得心惊肉跳,不免想到那等邪宗贼派。
洪鼎一边想此行实在凶险,不想临山县弹丸之地竟然是卧虎藏龙;一边暗暗庆幸自己谨慎得当,没有教人知道他查案一事。
不过想不到杜明心此人竟然和关立这种粗人混作一处,还看那等闲书,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转念一想,连杜明心这等读书人都爱看,可不显得这闲书有问题么!洪鼎一寻思,觉得走失案一毕,首当其冲之事便是查这可疑之传奇。
但要让洪鼎说自己爱不爱看,那是万万不可能承认的,堂堂县令,怎好看这等市井闲书?不过稍微新奇一些,还想勾住本县令的魂儿?痴心妄想!当我和关立那等粗人一样好骗呢。这么想着,不禁暗暗笑出了声,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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