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闻言赶忙摆手笑道:“这可是说笑了,再您这大家面前,咱俩这点微末计量如何还敢卖弄,您只管说话便是,我们二人绝没有半个‘不’字!”
成仁泰听到这里,笑道:“也好,咱家今日便托大了!”原来这潭州茶市根据茶叶好坏,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又分为“一二三”三个等次,各个品次各有不同的价格,那成仁泰方才便是品鉴第一个茶商的价格。于是各船上的茶商流水般送上样品来,成仁泰凝神一一品鉴之后,报出品级来,果然他这茶叶上的功夫十分了得,过了约莫两个时辰,眼看日头已经西沉,附近数十条送检的茶船的样品一一品鉴完毕,却连一人对结果不服的都没有。
成仁泰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擦了擦渗出了些油汗的额头,笑道:“今日便到这里吧,剩下的明日再说吧,验过了的各位,明日上午便有挑夫前来卸货,请准备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船上那些茶船船主们对了对颜色,一个老成的走出行来笑道:“成东家开了金口,我们还有什么话说,明天早上咱们自当将茶货准备好了,绝无问题。只是劳问一句,今年的茶价可否说上一声,小的们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
“该打!”成仁泰闻言拍了一下脑门,笑道:“瞧咱家这猪脑子,竟然将这事给忘了,还劳得列位开口问,来人呀!还不将今年的茶价拿出来给列位看看。”
成仁泰话音刚落,身后便走出两名仆人来,他们双手抬着一块刷白了的木板,上面用木炭写着些文字数字,正是各种品级茶叶对应的价格。
众船主看到这木板上的价格,本来满是笑容的脸色顿时僵硬下来,后面看不清楚木板上内容的和认不得字的纷纷开口询问,船上一下子满是私语声。成仁泰却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看着茶船主人们在那里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说话那船主转过身来,对成仁泰唱了个肥诺,颤声问道:“敢问成东家一句,这木板上写的可是今年的茶价?”
那边不待成仁泰答话,站在身后的一人抢答道:“不是茶价还能是什么,你这伧夫,难道成东家还能诓骗你们不成!”
成仁泰摆了摆手,拦住身后同伴的嘲骂:“不错,正是今年的茶价,我成仁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莫非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船主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急道:“敢问东家一句,这去年的茶价上品三等一担也有四十贯,为何今年却只有五贯,连去年最烂的下品茶都不到。要知道这等价格,不要说本钱,就连我们往返的税钱,人工只怕都不够呀!”
那船主话音未落,身后的茶船主人纷纷应和道:“不错,本以为拼死拼活划到潭州来,想要买个好价钱,结果却落得这个下场,咱们这生意可是拿自家本钱开的,不行,不行!”
成仁泰面对这对面数十个茶船主人的抱怨喝骂声,脸色却是丝毫不变,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待到骂声渐渐歇了下来,他抬了抬手,笑道:“列位说自己的生意是拿自家本钱开的,亏不得。却何尝想到我们成泰记的生意也是拿自己本钱开的,如何亏得呢?”
对面的船主们听到成仁泰这般说,纷纷大怒,有个性急的上前道:“谁不知道你们成泰记将这些茶叶分装一下,运到江陵去便少数是翻一番的价,却在这里哄我们,这等黑心钱你们也要挣,只怕落下肚子去拉稀!”
成仁泰闻言却不恼怒,笑道:“这位兄台说的是往年的行情,却不知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吴屯兵岳州,眼看就要进攻江陵,这里的茶叶哪里还有办法送到江陵茶市去。我们出这个价,也是担了莫大的风险。这样吧,看在列位多年老生意朋友的份上,某家拼着自家这些年的老脸皮,上品和中品的茶价再加上一成,买不买就看列位自己的了!”
成仁泰这番话便好似一块落入平静水潭的石头,激起了千层浪花,这些茶船主人虽然比那些埋头种田的农夫见识要广博不少,但江陵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了,至于吴军占领潭州之后,对于茶价的影响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们只知道自己一下子从幸福的顶端坠落下来,落入了破产的绝望境地。
天意 第689章 茶市中
第689章 茶市中
成仁泰见众茶商这般模样,站起身来,轻击了两下手掌,身后的伴当捧了一叠事先制作好的文书来,他取了一张递给一个船主,让众人传阅,只见那文书上已经写好了各项买卖条款,只有买卖双方、茶叶品级、数量、价格各项还空白着等待填写,显然这成仁泰事先早就准备好了。待到众人看清了,成仁泰对众人拱了拱手笑道:“列位,若是没其他意见的,便请在这里画押吧,某家现在这里说清楚了:今日画押的某家方才说的在上品和中品茶价上加上一成只是今日有效,过了今天便不算数了!”
成仁泰话音刚落,对面人群中便是一片哗然。茶市中转运往北方的茶叶更是占了八成以上。若是照这位成东家所说的,今年的江陵茶市不收湘茶,只怕潭州城内的茶叶价格便会跌的惨不忍睹,自己若是不卖给他,还能卖给谁呢?可这位成东家的价码也是在太过刻薄了。众人正左右为难间,一个脾气火爆的怒道:“我随便找几个小商贩,拼却麻烦点,零散买了便是,也总比卖给你们价码高些!”
成仁泰听了,却并不回答,只是笑笑,便转过身去,向船下走去。早有一旁的伴当笑答道:“穷措大,好叫你知道,这江陵茶市不收湘茶的消息乃是我家主人刚刚得到的,上午那些小商贩还不知情才来收茶,现在往江陵的船行已经不再接受拖运茶叶的生意,只怕这消息已经传遍满城了,你们若能再卖出一两茶去,我胡三便随你姓!”正在说话间,岸上跑来一群人来,几个眼力好的已经看出其中有几个依稀正是上午卖茶的小茶商,看他们神色惶急的模样,只怕方才那人所说的并非假话,众船主脸色不禁黯然。
那答话伴当将摆开几案,将手中的契书摊开了,准备好笔墨,对面前那船主大声道:“你可要买,若是不买,便让开来,莫要挡了别人!”
那船主是个长大汉子,双目红肿,满脸都是风霜之色,显然这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站在几案前呆呆的看着文书,双肩颤抖,半响说不出话来。那伴当看的不耐烦,索性扯过那船主的右手,将大拇指在印泥上一压,猛的在文书上一按,便拿起文书往那船主怀中一塞,便要应付下一个人。那船主手指一碰到文书,立刻醒过来,看了看自己右手拇指上的红迹,又看了看文书上殷红色的指印,偌大一个汉字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那伴当听到哭声,顿时怒道:“哭啥,倒好似是咱们商号欺负你一般,还不快赶开去,莫要妨碍了生意。”
于是,众船主一个个鱼贯过来画押,虽然人人心中不忿,但正如那成仁泰所说的,这茶叶不卖给他们还能卖给谁呢?若是屯在手上,这茶叶不能吃,也不能喝,还要担着风险和丢失的各种花费。再说他们这些船还是第一波,随着春茶渐渐上市,后面的茶船还会一波波赶过来,只怕那时候这个价格都卖不出去了。家乡的田地,欠下的款项还指靠着这卖茶钱呢?船主们画罢了押,一担担茶叶也被随后而来的挑夫搬下船去,换来或多或少的钱帛,一条条空荡荡的茶船浮了起来,就好像那些船主的心一般。
码头旁的一条画舫上,装饰华丽,宽敞的客舱中不过坐了四五人,在首座的正是成仁泰,每个人身旁都陪坐着一名或两名艳姬,面前的几案上都是珍肴罗列,可最多也不过动了一两筷子,显然席上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为了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