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被对手的话语激怒,主张先攻武进城的将佐猛的站了起来。
镇海军成军的历史很短,吕方手下这些将佐年龄普遍都不大,自然修养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几个已经做到州郡长官的还注重一下自己身份,言行方面比较注意以外,其余那些早就吵得面红耳赤,若非顾及到这里是主帅的驻节所在,只怕连手都要动起来了。
“咳!”随着一声轻响,舱中突然静了下来,原来是坐在首座的王佛儿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方才舱中的争吵,转头对一旁的罗仁琼问道:“罗台州,你以为当如何行事呢?”
“末将以为当直取奔牛塘,镇海全军一共有殿前左右二厢,亲军六坊,主公将其中四坊还有湖、苏二州的州兵都交在了将军手中,若主公领后军到时,连润州都没进,我等如何有脸去见主公。”罗仁琼显然主张跳过武进城,径直进攻奔牛镇,毕竟方才争吵的人有不少都是他的下属,若无他的首肯,他们又岂敢在这样的军议场所里这般说话。
王佛儿点了点头,转头向右边的王许问道:“王将军以为如何呢?”
“主公将大军交在主帅手中为的是克敌制胜,兵法乃生死之所,岂可这般行侥幸之道,淮南名将云集,切不可掉以轻心。”
王许与罗仁琼二人资历、官阶都差相仿佛,他们此时意见相左,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王佛儿身上来了,显然此时就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王佛儿沉吟了片刻,起身走到身后悬挂的舆图面前,伸出右手在武进城四周划了个圆圈,厉声道:“传令下去,在武进城外修筑夹城。”
奔牛镇,淮南军李简帐中,自从他与李遇在武进城中商定方略后,他便赶到奔牛镇,修筑壁垒,筑坝蓄水,以备镇海军来攻;同时大出侦骑,探察镇海军动向,好决定己方行止。在他看来,最好镇海军就是停下脚步围攻武进城,这武进城虽小,但十分坚固,急促南下,只要拖够了二十天,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就交给别人担了,可是当李简得知敌军正如他希望的一般在武进城外修筑长围,准备围攻的时候,他的心中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变得颇为复杂,李遇虽然先前和自己并非至交,可看到对方陷入九死一生的危局之中,心里还是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
“将军,广陵那边来使者赶到!”一声通报打断了李简的思绪,他提起精神,恢复了平日里那幅指挥若定的大将模样,沉声道:“快传上来!”
不一会儿,一名信使进得帐来,跪下施礼后,双手呈上一封书信。早有军吏转呈上来,李简拆开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怒意。
“以平卢军节度使朱瑾为东南行营都统,节度江东诸军,领广陵大军来援!”李简口中轻声重复着书信中的字句,胸中却好似有一股子邪火在翻腾,这几年来虽然淮南内乱不断,但是争夺者都是江淮人氏,也就是跟随杨行密起事的“淮南三十六英雄”中人,正如俗话中说的“肉总是烂在锅里面”。朱瑾虽然豪勇盖世,但他毕竟是北人,来投时候,淮南大局已定,以杨行密的胸怀,也只是高官厚禄,待遇优裕,可地盘兵权却是一概皆无。此番徐温放着那么多老将不用,却将这人提出来节度诸军,分明是自外与江淮集团,准备借重此人来平衡压制江淮集团。说实话,也许淮南诸将可以容忍他弑杀杨渥,但是绝对不可能容忍他伤害江淮集团的整体利益,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可能含糊。
看到李简看罢书信后便在那里一声不吭,脸色变化复杂,那军吏只得低声咳嗽了一下,提醒李简信使还跪在地上。李简这才醒悟了过来,随口道:“你也一路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用饭,待会我便写了回执,一同带回去吧!”
那信使赶紧谢恩起身,与军吏一同退下,此时帐中只剩下李简一人,只见他脸色阴沉,在帐中来回踱步,越走越快,突然他大喝一声,拔出刀来,一刀将几案一角斩落在地。
武进城,做好准备迎接最猛烈攻击的守兵,却惊诧的发现镇海军并没有趁着锐气立即发起攻击,反而在城外挖沟筑墙,修起长围来,显然敌方准备做持久计了。守兵们都有听闻过吕方最擅长攻城,无论是施计还是硬攻,都有不少成绩,尤其是各种器械,更是厉害得很。所以这次李遇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城头上都修了很多碉堡布幔,防备对方弩炮的厉害,城墙根脚更是准备了十几口大缸,让听力敏锐的盲人在一旁守候,防备敌方穴地攻城。李遇此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多消耗些敌军的血肉锐气,为己方多换来几分胜机。
镇海军的行动则让他十分诧异,毕竟拖延时间对自己更为有利。一开始他还下令守兵严加防备,莫要让对手钻了空子,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看到镇海军的确是在修筑长围,守兵也逐渐松懈下来了,不再躲在壁垒、女墙后窥看,而是大着胆子探头细看,有几个嗓门大的还高声嘲笑正在挖土的敌兵。
一个矮胖汉子跳上城碟,双手在嘴边拢出一个喇叭,对城下正在挖土的镇海军士卒高声喊道:“看你挖土的样子,倒是个好庄家把式,还是回去在田里使气力吧,在这里挖土可没粮食长得出来,若是丢了性命,家里的娘们可就便宜别人了!”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伙伴们高声大笑起来,几个促挟的还发出尖锐的口哨声,城头上笑闹成一片。
城下修筑长围的镇海军士只能听到个大概,可就算听不清楚,看城头上那些淮南军士的模样,也不会是什么佳言。不少镇海兵也大声骂还了过去,有几个性急的还开弓向城头射去,只是两边距离甚远,箭矢离得还有四五丈远便没了气力,落了下去,城头守兵见状更是气盛,先前那个矮胖汉子更是索性解下腰带,褪下犊角裤,对着城外小解起来,引得身后一边笑骂声,污言秽语杂成一片。
镇海军这边见状更是大怒,也高声怒骂起来,有的性急的更是捡起身旁的土块石子向对面投掷,这自然更不及城头,两边叫骂了一番,那矮胖汉子又想了个促挟主意来,他寻了根长索,将城头上缒了下来,先让左右噤声,自己高声喊道:“这里有根长索,你们镇海军中若当真有好汉子,便从这长索上爬上来,我等便说一句好汉子,否则还是滚回去戳牛屁股当田舍汉去吧,莫要使刀舞杖的,惹人耻笑。”
镇海军那边稍微一静,便有人答道:“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城头上都是弓弩,乱箭下来便是个神仙来也没命了!”
那矮胖汉子对左右同伴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反正无聊得很,且看我戏耍一下这帮蛮子!”才高声应答道:“你们且放心,若有人加一刀一矢在爬索人身上的,我等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生儿则为人奴客,生女则为娼户!”他声音洪亮,语音清晰,城上城下近千人都听得清楚。当时古人还淳朴的很,深信举头三尺有神灵,这等毒誓发出来,一般人可无违背之心。
镇海军那边争论了半响,跳出一个轻健汉子,跑到城下,抬头高声道:“你爷爷乃是休宁郝逊,尔等且记住了!”说罢,他便抓起索尾,手脚用力便沿着绳索向城头爬去。
这郝逊本就是休宁一带有名的角抵好手,身轻力大,不过呼吸间功夫便离城头不过丈许距离了,城外的镇海军士卒齐声助威,便好似看社戏一般。突然间郝逊在空中一阵晃动,竟然连着半截断索跌落下来。围观的镇海军士发出一阵惊呼声。
原来在郝逊眼看就要到城头时,城头那矮胖汉子便用刀将绳索割断了。城下的镇海军士卒见敌方使诈,不由得纷纷破口大骂。那矮胖汉子却不以为意,得意洋洋的站在城上高声道:“某家方才只是说不加一刀一箭在登城人的身上,我方才可曾有违誓言,尔等若是不敢再爬了便只管离去便是,何必多言?”说到这里,他做了个手势,城头上便又放了一段绳索下来。
围观的镇海军士卒那边又传来一阵骂声,那矮胖汉子却毫不在意,一旁的同伴也是大声哄笑,他们本就无聊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耍弄一下敌兵,还不好好抓住机会。可城头刚笑了两声,却突然静了下来,那矮胖汉子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只见方才跌在地上的那汉子爬起身来,不但没受伤,反而走到绳索末端,又重新爬了上来,看动作比先前还轻捷三分。
城头守兵见状不由得噤了声,城下的镇海兵也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惊扰了同伴,原来这郝逊乃是角抵世家,年龄尚幼时便打熬力气,淬炼筋骨,旁人这一下就算不跌断手足,也要岔了气,可他却好似没事人一般。那矮胖汉子见状,不由得慌了神,也来不及等郝逊爬高了跌一个狠的,就伸手去割那绳索。郝逊跌落在地,一个咕隆便爬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