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到达润州后已是6月,马上就是夏粮收获的季节,由于春季淮南悉大军攻打濠寿两州,调用了大批民夫,民力凋敝,若是连接连出兵,夏粮黄了,只怕立刻就要激起民变,一时无法出兵,安仁义只是积蓄粮食,修养士卒,准备秋后进攻杭州。吕方整日里就是赖在安仁义府上,索要兵器铠甲,安仁义极看重他,便与他步兵甲三百,长槊刀剑补足,弓弩却是无有,还委任他权知丹阳镇将兼权知屯田使,连县中的县令都空缺了免得碍事。具安仁义说,淮南战乱刚平,极为缺乏耕牛,就算是杨行密自己,都不吃牛肉,是以极为缺乏筋角,军中弓弩谁都紧缺。吕方只得遣吕雄回到濠州徐城庄中,招募些长弓手过来。
来到县城以后,吕方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府库,他可是穷怕了。府库中粮食还有些,可钱帛几乎没有,城墙更是破损严重,重新整修要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还好县内户口不少,有六千多户,战乱之余算是很不错了。吕方暗想:“看来安仁义现在还没想造反,要不然下面这么重要的县城,城防绝不会如此虚弱,看来自己还有好几年时间来埋头种田。”安了心的吕方便首先将手下蔡州兵中年龄超过45的或者有伤残的士卒选拔出来,约有百余人,分别派到县城旁的十多个村子去,常驻在村中,担任村中乡老之职,首要任务便是监督夏收和秋种,其次便是搞清楚村中各家丁口多少,土地多少,田地肥瘦、为将来的收税征兵打好底,未来各村编练保甲,讲武习兵也都是他们的任务。此事干系重大,吕方也害怕被那些兵痞子胡作非为,坏了大事,于是并没有一下子在全县推广,只是在县城旁的十来个村先搞试点,自己正带着范尼僧和龙十二亲自巡查,搞第一手资料。
一连经过了四五个村子,那些老兵们搞的还算不错,虽然多年未习农事,但这本来就是村民的自己的田地,这战乱年景好不容易有个喘口气的机会,没人催逼也会把庄稼搞得妥妥帖帖的,有的几个心善的老兵还帮家贫没有大牲畜的向富裕点的借来牛使,得到了满口赞扬,至于那些被借牲畜的是不是真心愿意就不知道了。村中田亩丁口情况,这些老兵们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搞得一清二楚,范尼僧一来,便详详细细的报于他听。他们在派到村子里之前,都被范尼僧集中在一起培训了七八天,学的就是丈量田地和分辨田地肥瘦,他们也明白,自己所干的事情便是以后全军的安身立命之处,队正们回来说的话虽然有些难懂,但他们也明白指挥使把他们派到各村是为了他们自己,若是自己干砸了,长官也就罢了,全营弟兄都饶不了自己。于是各村那些想拿好处贿赂老兵们虚报田亩的,运气好的是一顿痛骂,运气差的干脆就被人拔出横刀,吓得跪倒在地挨了一顿鞭子。
吕方笑着对范尼僧说:“看来再看两个村子就可以回城了,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看来马上就可以把下一批人手派到其他村子去了,这样这个丹阳县就算抓在我们手里了。”
范尼僧笑道:“辛苦倒说不上,只是这些村子里面田亩虽然不少,丁口却不太够,本来县城东面有个铁矿还有些石炭,战乱之后便荒废了,可惜没人手,不然我们自己开矿炼铁,又不用缴税,岂不为美。”
吕方站起跳上马说:“你倒想得远,连县中户口田亩都没清算清楚就想着开矿炼铁,大家起来吧,下午在看完两个村子就回城吃晚饭了。”众人听了纷纷起身上马,随吕方上路。
一行人既精悍,胯下马匹也是精选出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亭垒村,此地在县城以东40余里处,东晋时苏峻作乱,手下将领管商攻略晋陵(常州),郗道徽在此地东据要路,遣督护李闳在此处筑垒拒之,后因此得名,此地乃是润州和常州之间的必经之路,也是重要渡口,十分紧要,吕方除了派了四个老兵去村中丈量土地,清算户口,在渡口处还留了50人修筑了一个小木堡,用以扼守要冲。一行人也没通知守兵,便进了村,几个老兵正在村边夯筑地基,修筑村公所,以供自己居住。听说县城来人了,赶紧出来迎接。却看到是吕方,赶紧下跪迎接。吕方也不客气,命四人赶快向范尼僧汇报田亩户口情况,那为首的蔡州老兵大声说道:“村中也没什么好报的,反正田地是善德寺的,村民也是善德寺的,我们四人倒落得个清闲。”
吕方听的真切,问道:“此话当真,你等可仔细查过了,切莫被村民骗了,莫不是奸人托庇在佛寺下,逃避税赋。”
那老兵笑着回答:“自是当真,这村中还有两个就是有度牒的僧人,在此地收取租子,契书清楚明白的紧,要说那两个和尚倒是过得开心,脸上红白红白的,想是没少沾荤腥,村东头的许寡妇夜里陪着,这日子,就算神仙也比不过。”说到这里,后面得几个老兵也哄笑了起来。
龙十二看到吕方虽然脸色如常,但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知道他心里怒极,已是动了杀机,赶紧斥道:“你们几个杀才,在指挥使大人面前这般无礼,小心军棍侍候。”
那四人乃是龙十二的老部下,知道他的手段,立刻闭了嘴,噤若寒蝉。吕方倒是笑道:“他们四人只不过实话实说,下次说话主意点也就是了,等下将村中田亩丁口情况报于范尼僧便是。”说罢便出了门,过了半响,范尼僧出门来报道:“的确本村田地1107余顷,650余丁,都是那善德寺的佃户。”
吕方脸上已满是杀气,说:“这善德寺好生了得,可与你家的灵隐寺有无牵连。”
范尼僧笑道:“那倒无甚干系,他们信得是禅宗,我们信得是慈恩宗,某昔日在杭州便有听闻,这润州的善德寺势力颇大,养有僧兵、田亩极多,寺中还有多有匠人,打制兵器,连盐铁生意都有沾。往日生意上也有往来,没想到今日倒是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好,你这些日子就花些心思,将县中各村的田亩丁口清算清楚,仔细打听好那善德寺的情况,到时向我禀报。”吕方脸无表情,说出的话语仿佛吃豆子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
范尼僧脸上却是笑意盎然,躬身说道:“卑职领命。”
吕方一行人离了这村,也不去剩余的地方了,直接回县城。丹阳县城以西南二百四十步有一废城,地势险要,控制要冲。现在只剩余高台和上面的残垣断壁了,当地百姓称之为刘繇城,乃是东汉末年,刘繇为扬州刺史,但是扬州的州治所在寿春为袁术所占,于是刘繇筑城于此,有众数万人,号令江南,后来为孙策所破。吕方到丹阳之后,嫌原先的县城格局太小(可能是刘繇城地势易守难攻,中央政府害怕成为地方割据势力的抗拒中央的凭借,于是平毁迁到平地),地势不够险要,便重新把幕府建立在刘繇城之上,让士卒们在刘繇城内修筑营房,准备到了农闲时节在重新筑城。在县城之中只留了100名士卒维持秩序。
下江南 第35章 爱妻
第35章爱妻
吕方刚进城门,便得报回徐城招兵的吕雄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自己的妻子吕淑娴。听道这个消息,吕方又惊又喜,快马回到县衙府门,飞身下马向后院走去。他的妻子吕淑娴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是个极有封建道德的女子,早先就并没有因为他是赘婿就有无礼之行,平日里举案齐眉,侍奉殷勤。甚至还暗示自己可以纳自己的婢女为妾。虽然由于时代的差异,还有政治联姻的关系,很长时间吕方还觉得还有些疙瘩,但随着结婚五年后女儿的出世,吕方已经完全把这个温柔秀丽,颇识大体的女子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家中的女主人,也把自己当成了吕家的一员。刚进走进后院,便看见吕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他赶紧将吕雄扶起,笑道:“这里又不是大堂,你又何必如此多礼呢。”
吕雄却不站起来,依旧跪在地上说:“属下无能,这次回庄只招来五十名弓手,请执政责罚。”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交与吕方。
吕方随手接过书信,打开一看,乃是王俞所写,心中大意他自己现在做了徐城防御使,压力很大,人手紧张,庄中弓手实在抽不出人来,再说自己攻打濠、寿两州,出征的士卒们也没有分到足够的战利品,也没有什么恩赏,也有怨言,所以也没办法强迫他们离开家乡来润州当兵。最后告诉自己已经不再是庄中执政,夏收后的选举自己落选了。
吕方看完书信,心中已是怒极,攻打濠、寿两州是没有得到多少恩赏,但七家庄由一家土豪变为堂堂的淮南节度下的一部分势力,这个道理庄中岂有人不知,这分明是王俞借机搪塞。更不要说自己不当执政,他就可以完全控制庄子,自己就难以在从庄中募兵筹钱,要知道庄中的那千五精锐大半是自己选练出来,他竟一口吞了。想到这里,吕方胸中就有一团气在涌动,仿佛要裂开一般。这时吕雄抬起头怯生生的说:“不过那些屯民倒还颇为忠心,我离开庄子的时候,您先前编练的屯民有一百五十多人要随某南下,某便带他们下来了。”
吕方听了这才感觉好了些,于是挥了挥手,示意吕雄起来,才向后堂走去,他要问问妻子,岳父和妻兄吕行之在这件事上什么想法,为何在不帮自己说话。岳父待自己不是亲子胜似亲子,让嫡子吕行之位居自己之下。吕行之身为嫡子,自己身为一个外来的赘婿抢了他不少风头,身边有不少人都有挑拨之言,但他在众人面前说:“吕方才能百倍于某,如今乱世,如能者不在其位,吕家必有倾覆之危。某才能虽不如人,胸中器量却不在人下。”若非如此,吕方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也绝无可能拿下庄中执政的宝座。
吕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大堂,就看到一人从里屋进来,芙蓉玉面,腰似杨柳,正是自己的妻子吕淑娴。看到眼前那熟悉的身影,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的艰辛和危险,吕方的喉头不禁有点哽咽了,还没开口说话,吕淑娴便挥手让身后的婢女离去,待婢女离去后,吕方还以为妻子有什么夫妻间的体己话要说,毕竟自己的妻子一向端重自持,外人面前极为守礼,却看见她一把撩起裙子前摆,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吕方的眼睛说道:“父亲大人托贱妾带话给相公,乱世人心难测,不得不做一些违心之事,以贤婿之睿智,定能理解某的苦心。”说到这里,从抹胸中取出一封绢书双手交与吕方。
吕方接过带着妻子体温的绢书,看着妻子端丽的容貌,哪里还发作的出来,打开绢书一看,里面没有文字,只有几幅图画,一个孩童双手抱着篮子,里面放满了鸡蛋,满脸笑容,而后跌倒在地,鸡蛋全部摔碎了,痛哭流涕。看到这里,吕方长叹一声,闭上双眼,昔日与岳父闲谈时自己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应该分散配置资源,才能规避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