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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向觉非在家里弹琴,德彪西的《月光》。
窗外正下雨,绿植叶片低垂,风吹过,流泪一般,落下颗颗晶莹剔透的雨珠。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窗台,和屋内的琴音相和。琴音在他手下流淌出来,渗到地上,慢慢地像积了一地月光。
珠河镇位于南方沿海,年均湿度都有80%,何况此时正值七八月,更是落雨不停。
向觉非弹出来的每个琴音都像带了湿漉漉的水汽,月光泥泞,勾连出的心绪潮湿又缠绵。
徐夏秾窝在沙发上,手捧着一杯热茶,琴音绕着热气袅袅上升,他轻轻吹一口,慢慢啜饮。
偶尔风把木制开合窗户拍打在墙壁上,声音既有木石相击的沉闷,又有玻璃的清脆,外面的野狗会受惊,狂吠不止。
向觉非弹了会,觉得不甚满意,潮湿的天气使钢琴多少受潮,琴键绵连在一起,声音起落都缺点干脆。以往他在北方,鲜少有这种旷日持久的雨水战。
徐夏秾此时还有点鼻塞。
上次和向觉非一起在江里游泳,江水刺骨,湿淋淋地黏在身上,风一吹,浑身都像抹了清凉油。向觉非好端端地不见有事,他自己却鼻塞了一两天,还因为这个被他妈训了一段时间。
他安分了几天,又忍不住想往外跑,然而碍于天气,最多也只能带点书,走到坡下,和向老板作伴。
两人在一起,有时不讲什么话,各做各的事,徐夏秾看书,向觉非开着电脑,似乎在办公;有时是向觉非在弹琴,徐夏秾在一边听;有时他们会聊聊天,聊彼此的见闻、读过的书籍、欣赏的电影或音乐。
向觉非终于不再弹琴,他停了下来,把琴盖放下,披了布在琴上,转过身来看徐夏秾。
徐夏秾见状,开口大肆赞美:“不错,向老板,弹得真好,如听仙乐耳暂明。”
向觉非被他阴阳怪气的调调弄得受不了,调笑着回敬道:“哪里哪里。徐先生妙耳,懂得欣赏罢了。”
徐夏秾正捧着茶杯,茶杯刚好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眉眼,热气一熏,他眨眨眼,无辜又妩媚。
向觉非想起了他那天抽烟也是这个样子。如雨林里潜伏的捕手,伪装好了一切,勾引着猎物就范。从来最无辜,自知或不自知地吸引无知的过客。
向觉非心念一动,起意道:“要不要我教你?”
徐夏秾看了眼那架比他家所有东西加起来都值钱的钢琴,笑道:“那可太麻烦向老板了。我比较笨,学东西得好久,往往是东西没学好,我自己就没兴趣了。没学钢琴还好,它还是我的白月光,我还是不去玷污它了。”
向觉非心知他的拒绝,就笑了笑,不再提起,转而问道:“最近看的是什么书?”
徐夏秾这才放下茶,拿起摊开放在沙发上的书,把书合起来,对着向觉非展示了一下封面。
“《十一种孤独》。”向觉非一字一顿念道。
徐夏秾点点头。
向觉非问他:“那么徐先生,书里的孤独是讲什么?”
徐夏秾笑了下,严谨地回答他:“有的故事里,孤独是不去理解别人,有的故事里,孤独是不被别人理解,还有一种,是人们彼此互相不去理解。”
向觉非意识到他话里“自己”的隐身,并没有放过他,一语双关地问道:“徐先生,你的孤独又是哪一种?”
出乎他意料的是,徐夏秾笑着,四两拨千斤地化开了这招:“我哪种也不是。”
向觉非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头。
徐夏秾接着说:“有一本书里,所有人都自认为被一个聋哑人理解了。读者用上帝视角来看,就能明白,理解只是一种误会。”
向觉非叹道:“可惜现实生活里没有上帝视角。”
徐夏秾狡黠一笑,眉目舒展:“可是,我看了这本书啊。”
向觉非仔细看他,眉眼间确实没有一丝阴霾。
向觉非突然福至心灵,慢吞吞道:“我听说,孤独有个如影随行的孪生子,名为寂寞。你‘认为’的‘孤独’也有可能是寂寞,对不对?”
话语婉转,贴心地给徐夏秾留了余地。
徐夏秾听到这话,笑容凝住,愣住一瞬,才问道:“向老板说的孤独是什么,寂寞又是什么?”
向觉非答:“孤独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寂寞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孤独是沸反盈天里的深重隔膜,寂寞是无人来寻的独角游戏。一个处于人群之中,一个处于人群之外。”
最后,他又意味深长地加了句:“寂寞的人,可能从没走进人群中去。”
窗外天阴,屋子里也没开灯,向觉非的脸半明半暗,徐夏秾看着他,这位来体验生活的贵公子,短暂的落脚地都华贵至斯,喜好玩乐,兴致勃勃地探究周围一切有趣的人事物,不管又不顾。
徐夏秾笑着轻叹一口气:“向老板高见。比我还了解我的想法。”又看了眼挂在客
', ' ')('厅上的石英钟,说道:“正好五点了,我父母还在等我回去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拿起雨伞,打开门,在门外抖掉了一伞的水,然后回身用伞遥遥制止了想站起来送他的向觉非,说:“不必送了,向老板,你该筹备你的晚饭了。”
走回去的时候,刚才狂吠的狗又被惊动,对着徐夏秾大叫。
徐夏秾怜惜地看了那只狗一眼。
那只狗原先不是流浪狗,是被主人兴起收养了又遗弃,如今无处可去,才盘旋在附近,可即使整日狂吠,也只有零星几个人施舍眼神和食物。
他摇摇头,转身走在雨里,背影像一只寂寞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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