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在易轲家找到苏也时,苏也正穿着一身家居服,拿着长长的拖把,打扫着卫生。她来开门时,看到是我们俩,呆呆地站在门口,愣了好半天。
许久再见,苏也一身上下,已经褪去了在烟水之地染上的风尘气,变得平静又素然。她脸上没有了浓妆艳抹,眼神里也不再带着激愤,身上还留着的,只剩下那些沧桑往事刻下的哀痕。
“你们……怎么来了?”她的话语因惊讶而僵硬。
“抱歉突然打扰。我们来,是想再打听打听你被关起来之后的一些细节。你现在,方便吗?”
她疑惑地看着我们,好像在问“你们上次不是问过了吗?”但她没把这话说出来,想了片刻,挪开了身子:“进来吧。”
屋子比上次来时整洁了不少,茶几上的烟灰缸也不再堆满烟头。看来这些日子,她的生活已经有了变化。
“上次我和你讲过的那些,你有疑问?”她问坐在沙发上的雅林,“莫非你到现在还要怀疑,廉河铭不是凶手吗?”
“这回不止雅林怀疑。”我回答,“我也怀疑。”
苏也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雅林怀疑时,她不以为然,而我怀疑了,我这个和廉河铭有仇的人都怀疑了,她便不得不重视起来。
“你被关在仓库里的情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天来,是想再听一听你被那个人救出以后的细节。”
“好,你问。”
“你说过,那人把你带去月行居,是为了让你在那里沐浴更衣?”
“是,月行居里有服侍人洗澡的服务,我当时的样子,不好好洗一洗,根本见不得人。”
“然后他给了你一大包现金,把你丢在月行居门口就走了?”
“对,他要我立刻去火车站离开平城。”
“然后你也是在月行居门口被抢走了包,之后就被热心的钟姐收留了?”
“对,这有问题吗?”
“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这些细节看似都是偶然发生的。他偶然带你到了那家店,你偶然在那家店门口被抢了包,又偶然被收留,后来我去那里找你,又偶然被廉河铭抓了个正着。这一连串的偶然看似独立,但凑到一起,似乎就……不偶然了。”
苏也垂下眼帘思索起来。
“我问你,钟姐对你的态度如何?”
“她对我很好。”
“那她对别人怎么样?她有没有,对你特别好?”
“她……”苏也回想着,“她是对我……好像比对其他姐妹,更好一些。可这不是因为,她看到了我满身的伤,又无家可归,可怜我么?”
“也许吧,我不敢断言。我再问你,当时,是你主动想在月行居工作,还是钟姐要求的?”
“不,她没有要求过。”
“那她有没有,怂恿,或者暗示,暗示她希望你在月行居干活儿呢?”
苏也沉默片刻,眉间闪过一丝考量:“不知道算不算,她的确提到过,店里的人手不够,有些……有些犯难的样子。”
“那你提出要留下来的时候,她有没有推辞过,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客套?”
苏也轻咬嘴唇,几分失落,却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侧头同身旁的雅林对视了片刻,我们都更加肯定,这件事暗藏玄机。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苏也问,“你怀疑钟姐?”
“不是针对她,我是怀疑,那家叫月行居的店并不是偶然碰上的,而是选择的。”
“……什么……什么意思?”
我想说,我怀疑,是宋琪故意把她带去月行居的,而她被抢包,和钟姐收留她,都很有可能是故意安排。但我打住了,并没有把心头的猜测说出来,因为这些还只是猜测,全无证据。水落石出之前,知道我们怀疑对象的人越少越好。
于是我对苏也,也同对易轲一样,只回答到:“苏也,害了你的人,很可能不是廉河铭。”
***
离开时,苏也送我们下楼。见她神色充满疑惑,上车前,我承诺她:“你放心,我们一定找出真正的凶手,给你一个交代。”
她却摇摇头:“其实……我不关心下手的是谁。是谁都一样,那只不过……是我该受的惩罚……”
我正要帮雅林拉开车门,却因苏也的话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苏也的目光投在雅林身上,似有些彷徨,又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她张口喊了一声:“罗雅林。”
雅林没应声,静静等着她将说出的话。
苏也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对着雅林吐了几个字:
“……对不起……”
雅林有些吃惊,不知这句道歉从何而来。
苏也把手臂交叉着横在胸前,低沉着声音道:“我看过新闻了……是我……错怪你了……”
我和雅林都沉默了。
真没想到,知道了那些,给苏也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她眼中不再有敌意,也不再有愤愤不平。不管她当时是有心,还是无意,如今,她都认识到,是她错了。而这种认识,却戏剧性地让她真正摆脱了过去,真正释然了。所以她才能如此坦然地,对雅林说出这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