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前两天市长参观你实验室的新闻报道。”裴鸣保持着45度侧对摄像头的角度,珠宝戒指流光溢彩,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不紧不慢道,“报道里有一条,说你这新项目有望治愈毒瘾?我很感兴趣,不知道你还缺不缺投资人?”
作者有话说:
小柏马上回归!
第39章
如果此时能点播一首背景乐,赵斐华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首mission impossible。
搁这儿演《碟中谍》呢?
娄保国倒吸一口气,胸腔鼓得老高,像快炸了。
纪凛没他俩反应这么夸张,但也为裴鸣的话诧异了一瞬。
这是什么战术?亲自深入敌营获取情报?
虞度秋安静了两秒,不长不短的思考时间,既不轻率也不犹豫,像是认真考虑了才回:“裴哥要投资我肯定乐意,可我这项目不确定性太大,你的钱很可能会打水漂哦。如果你想涉猎天使投资这块领域,我可以给你物色几个更有潜力的初创公司。”
裴鸣摇头,顺便换了一个略微低头的角度,显得睫毛更为纤长,鼻梁更为高挺:“你别谦虚,我相信你的才能,而且我听说你已经拉到十亿投资了?摆在眼前的未来’独角兽‘,我岂能白白错过?这一轮是赶不上了,a轮的时候希望能给我留个位置。”
娄保国听得云里雾里,打字问赵斐华:[什么是独角兽?]
赵斐华手速飞快:就是市价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未上市的初创公司,说明潜力巨大,投了必定赚钱,一般人想投资都没位置,姓裴的想走后门让你家少爷带他装逼带他飞。”
这么通俗直白地一翻译,娄保国秒懂:[呸,他想得倒是美!]
虞度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慢慢悠悠的,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纪凛先忍不住了,开口道:“裴先生,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谈话,但我需要掌握他所有往来人员的信息,包括商业往来,而且您刚才提到了毒|瘾问题,和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有些关联,所以容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对这这个项目感兴趣?”
“纪队长真负责啊。”裴鸣接过秘书递来的金边眼镜,往鼻梁上一架,后仰靠到沙发上,翘起腿,气场全开,摄影师坐到地上,采用仰视拍摄法,拉长他的下半身,将他的长腿优势充分展现。
纪凛:“……”
娄保国:[这自恋程度,也就比少爷差那么点儿。]
赵斐华:[我截图了。]
娄保国:[?!]
“实不相瞒,我感兴趣是因为我爸。”裴鸣眉头微锁,“他的事至今仍是我们家头顶的阴云,我想投资这个项目,一方面是出于私心,想挽回我家的名声。另一方面是出于诚心,想为我爸赎罪,即便任重而道远,我也一定倾尽全力。”
后一条理由堵得人没法开口拒绝,谁拒绝谁就是没人性、冷血无情,不让一个孝顺善良的儿子为父赎罪。
纪凛不如这些商界骄子精明狡猾,一时想不出什么周全的话来回应,只好干巴巴地说:“原来如此。”
旁边的虞度秋忽然轻笑了声,不知是否在笑他笨拙,但他似乎听出了一丝嘲讽。
纪凛怒瞪过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拒绝。
虞度秋压根没拒绝。
“好啊,如果能存活到a轮,我一定给你留位置。不过……”他顿了顿,倾过身,进入了打光板的照射范围——银发瞬间折射出耀眼的光华,整个人亮得夺目,反将裴鸣压得黯淡无光。
“所谓’赎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对于被伯父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来说,哪怕以死赎罪,他们也不能死而复生。你那点儿诚心,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人只有一颗心脏,哪儿来的两种心?你所谓的一半私心一半诚心,其实完全是私心外加一条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娄保国和赵斐华同时在心中出了口恶气。
这些话以娄保国的受教育水平难以表达,以赵斐华的身份职位无立场表达。
杀人诛心,还得靠辩口利舌、不可一世的虞度秋。
裴鸣修养惊人,听了这夹枪带棒的一席话,居然面不改色。
只有正在给他拍面部特写的摄影师察觉了他镜片后稍纵即逝的一丝阴郁,吓得手一抖,整张拍糊了,相机屏幕上留下一张扭曲骇人的脸。
“我话说得刺耳了点儿,但都是大实话,裴哥你可别生气。”虞度秋话锋一转,“那些罪又不是你犯的,你赎什么罪?过好自己的人生最重要,不要走上伯父的老路,毒|品那种东西,可比尼古丁容易上瘾多了。”
茶几上的雪茄尚未熄灭,一缕若隐若现的白烟垂直往上,宛如两人之间一道似是而非的裂痕。
裴鸣摘下眼镜,夹起茶几上剩下的大半截雪茄,叼在嘴里,声音穿过朦朦胧胧的白雾而来,难辨虚实:“他那条路,我是断然不会走的。但你这条路,又何尝不是险象环生呢?二十年前的事故足以说明,即便是天才,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雪茄的浓郁气味随白雾散开,沙发后的赵斐华不喜尼古丁,皱了皱鼻子。
娄保国想嘲他娇气,没察觉身旁的另一人,在室温适宜的会议室内,冷汗涔涔而下。
市人民医院,豪华病房。
最后一片擦血的棉片飞进了垃圾桶,外科主任医师孙兴春放下镊子,如释重负般叹了声气。
周毅忙问:“孙医生,我同事他没事吧?”
孙兴春摆摆手:“不想多说。”
周毅心里一紧:“啊?很严重吗?我看就是个小伤口啊。”
“知道是小伤还来!”孙兴春怒喝,白眉竖起,唾沫乱飞,拳头在办公桌上捶得砰砰响,骂一句捶一次,“再晚来几分钟伤口都结痂了!还直升机送来,我以为多严重呢!耽误我午休!你回去转告那臭小子,回头我就跟他外公告状去!”
周毅缩起脖子,不敢吱声。
虞度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外公生气,毕竟从小跟着外公长大的。
孙兴春骂够了,周毅赶紧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总算劝阻了一场险些爆发的家庭矛盾。
孙兴春已经相当不耐烦,收着工具发着牢骚:“他小时候精神病也就算了,怎么现在正常了还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嫌我活太久了是吧?”
周毅不敢说其实现在也没多正常,一个劲儿赔笑:“哎哟,您这哪儿的话,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回头我劝劝少爷,尽量不打扰您,这是第一回 ,肯定也是最后一回!”
孙兴春停下动作:“什么第一回 ,这小子不是第一次来了吧?我看他有点面熟啊。”
周毅奇怪道:“不会啊,这是我新同事,您以前应该没见过。”
“是吗,那估计我记错了。”孙兴春嘀咕了两句,接着指向门口,“好了赶紧出去,看见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小年轻就烦。”
周毅立马领着伤号恭恭敬敬地道别离开,一回头,看见伤号正在扯刚贴好的纱布。
“你干什么!”
柏朝手一抖:“……不舒服。”
周毅拉下他的手:“不舒服也贴着,有伤口就要包扎,你没常识的吗?”
“我的常识是这种小伤过阵子就会自己好了,不用管,也没人会给我包扎。”
周毅从这句语气平平的话里脑补出了孤儿的辛酸过往,老父亲的同情心瞬间泛滥成灾:“现在有了,听长辈的,这样好得快。你看我脸上这道疤,当初就是伤口没及时处理,留下了这么难看的一长条,直到现在去小果的家长会都要戴口罩,怕其他同学嘲笑她有个凶神恶煞的爸爸。”
柏朝不以为意道:“如果我爸长这样,我会觉得很酷。”
周毅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但下一秒又忽感不对劲:“你什么意思?暗示我当你爸?打我女儿的主意?!”
“……”
柏朝抽出手,乖乖贴平脖子上的纱布,转移了刚才的危险话题:“你这疤是怎么来的?”
周毅一摆手:“嗐,别提了,以前在云南部队的时候跟一群缅甸偷渡来的毒|贩干仗,被手榴弹碎片划伤的。在那之前我也算是玉树临风,英俊倜傥,否则也追不到那么漂亮的老婆。”
“这种疤好像可以通过手术袪掉,既然在医院,要不要顺便去面诊?”
“不用,这疤也算是我的武器之一了,有时候啥都不干就能吓跑一片。走吧,回公司去,少爷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我怕保国应付不了,斐华只会打嘴炮,打架没用。”周毅转身朝外走,“打车回去吧?那架直升机虽然是少爷捐的,他随时可以用,但也算医疗资源,没事儿占用总归不太好。”
“嗯,电梯在那儿。”柏朝拉了他一下,朝另个方向走,问:“他经常给医院捐东西吗?”
周毅很少来这儿,平时的小毛小病虞家的家庭医生就能解决了,这次正好公司离市医院近才飞过来,一时没察觉不对劲,跟着柏朝往右拐:“也不是经常,好像就给这家医院捐了。”
“为什么?”
“你也听到了,刚刚的孙主任认识少爷的外公虞院士,少爷小时候精神状态不佳那会儿,就是在这家医院休养调理的。孙主任虽然是外科医生,但经常到内科住院部来看望少爷。”
“他被绑架之后的事情吗?”
“嗯,对——诶,不对。”周毅盯着眼前乍然出现的电梯门,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电梯在这个角落?从我们刚在的位置看不到吧。”
“我是这儿的常客。”柏朝按了下楼的按键,退回原处等待,“裴氏会给员工报销医疗费,每年还有全面体检,都是在这儿做的。”
“这样啊,难怪孙主任刚说你眼熟,兴许真见过你,没想到裴氏的福利还挺不错。”
“没什么,很多公司都有。”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们那个年代就没有。”周毅笑笑,“如果有……小果他妈可能就不会走那么早了。”
柏朝张开嘴,停顿半秒,又闭上了,似乎很想问,但不知道适不适合开口。
“叮!”电梯到达了此层,门徐徐打开,两人步入,和一群病人及家属挤在一块儿,沉默地下至一楼,跟在最后出了电梯。
刚迈出两步,柏朝终究没忍住好奇,扭头朝周毅看了眼。
周毅哈地一笑:“想问就问,真是的,你突然这么小心翼翼我都不习惯了。”
“我一直很小心。”柏朝辩了一句,用眼神问他:可以说吗?
“哎,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早就走出来了,用不着避讳。”周毅的笑容浅淡,透出几分寂寞,“那会儿我在部队,一年回不了几天家,婚后家里的事都是我老婆一个人操持,晕倒了两次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一直没去医院看,也没告诉我,后来发现是脑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周毅像感冒了似地,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路:“为了筹钱治病,我从部队退役,应聘了很多富豪的保镖,但治疗费要得急,没人愿意提前给我发工资,卖房的钱也不够,眼看着就要山穷水尽了……直到遇见了少爷。”
“那会儿他才十四五岁吧,但已经很有名了,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虚拟币刚刚诞生,没有人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能挣钱,少爷却花几百美金买了几千个币,说:‘越疯狂的投资,越容易获得惊人的成功,就算没有,我也享受了赌一把的乐趣,何乐而不为呢?‘,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从一个小孩嘴里说出的话,事实证明,他眼光确实很有前瞻性,现在他账户里的那几千个币,价值上百亿。”
“但同时吧,我也听说他脾气古怪,对下属很苛刻,一言不合就会辞退,所以我本来不想去应聘的,可当时真是走投无路了,没办法,就不抱希望地去了,心想着要是还不行,就去卖血、卖器官,能筹多少是多少。”
“没想到面试的时候是他亲自来面,和我一块儿进终面的还有十几个候选人,他们的履历都很专业,也都很会说话,让人感觉很忠心很可靠。我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能实话实说,还以为肯定没戏了。”
周毅说到这儿,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画面,不禁笑了笑:“没想到少爷最后选中了我,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大胆问了他。他告诉我,其他人的忠心都是假象,不过是为了高薪,一旦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他们很容易叛变。但同样的钱,给到我,我会感激他一辈子,为他拼命为他死,当然是招我更划算。”
柏朝摇了摇头:“借口罢了,他总是这样,用势利的借口,掩藏自己的善意。因为他知道,善良对于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是一种会被利用的弱点。”
周毅认可地点头:“我也明白,少爷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自私自利,我入职后,他立刻预付了我未来十年的工资,几百万……我当时都觉得他疯了吧,也不怕我卷款逃跑,哪有正常人敢这么做?可他真的转钱过来了……这笔钱让我老婆多活了三年,她看着小果长大,读幼儿园,给小果写了很多信,留下了很多影像,这样即便她离世了,小果也能感觉到她的陪伴。我俩甚至带小果去了很多地方旅游,都是少爷出的钱,住最好的酒店,我老婆玩得特别开心,说这辈子都没这么奢侈过。”
周毅的眼眶微微红了,声音也有些哽:“最后她走得很安详,说自己所有的心愿都完成了,了无牵挂了,在我怀里闭上了眼……后来,少爷帮我把我老婆的骨灰做成了钻石,说等到小果结婚那天,婚礼上可以戴,相当于她妈妈出席见证了……”
医院门口,人流不息,有的拖着病痛的身躯,去面对一场忐忑不安的审判,有的神色轻松地走出来,呼吸着没有消毒水气味的新鲜空气,享受着六月的最后一片艳阳天,仿佛重获新生。
人来人往,人留人走。
到这个夏天结束、秋天到来之前,这世上又会上演多少场生离死别?
“世事一场大梦罢了。”柏朝挥手拦了辆出租车,打开门,“你老婆只是离开了你的梦,你女儿还在,这还是一场美梦。”
周毅坐进去,对司机报了地址,侧头笑笑:“你年纪轻轻倒活得豁达,是啊,我还有女儿,还有父母,当然还有少爷,做人要知恩图报,我很感激他,用余生来报答他也是应当的。别人总说他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但我觉得他本性是很好的,比大多数看似善良的人都好,你也觉得吧?”
“他本性怎样都没关系,我不在乎。”柏朝流了不少血,又坐了高速飞行的直升机,有点晕机,脸色略微苍白,可说话依旧掷地有声,“无论他仁慈善良,抑或穷凶极恶,被所有人唾弃,我都陪着他。”
“你这话说的可就表里不一了,咱们哥几个就属你最不听少爷话。”
“他身边不缺听他话的人,如果我太听话,会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