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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霓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一个t面的同龄人,心智成熟,但势利,会主动拉拢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人。我不想和她说太多话,那一瞥让我心有余悸。
但我没有办法不去关注她。她的生活像一个五光十se的小窗口,为我展示了十六岁的另一种可能x,她的鞋子每一双都坚固、合脚;她的草稿纸是红头文件的打印纸;她的中x笔每一支都很简洁,但看起来那么有质感,在一次次的“无意一瞥”中,我认识了斑马、百乐、三菱……
但周霓和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不一样,他们一眼望去就知道是有钱人的小孩,总会穿非常亮眼的鞋子,还故意不穿校服,而穿自己那x前印着巨大logo的名牌衣服。而她所有的用品都是第一眼看不出品牌,只在极不起眼的地方露出名牌的标志,很难不怀疑是有意为之。
并且,我曾不止一次感应到周霓对炫富者的鄙夷。对,就是“感应”,上天似乎把从我家境上剥夺走的全部补偿在了我的敏感上,我可以t察到别人极其细微的信号,这些让我成为一个人群中的窥伺者,一架青春期就痛苦轰鸣的jg密仪器。
她的存在像微弱的电波,一方面幽微地和我脑海中萌动的想法共鸣,提示我在城市另一端的高档小区里,真的有人过着电视里那种每样用品都jg洁坚固的日子;另一方面,也让我意识到一种同样的jg密的出现。
然而周霓的低调,绝对不是因为善良,恰恰相反,她和善良二字完全无关。在开学后的几天军训里,她几乎已经0清同学们的家境与成绩分布。她会自觉地向那些同她一样的nv生询问脚上阿迪或耐克的款式,而和来自农村的nv生只谈眼前的大太yan、教官、军训日记。
而军训结束后,周霓更是连几个学霸的擅长科目都0清了,她已经知道问后排那个怪胎数学,至于对我,她问过一次英语。
之所以能发现这些,是因为我和你总结出了同一份名单啊,周霓。
所以有些怕她的我,却在期待着她的注意,因为只有我们,才能那样jg细地洞悉他人和自己的存在。这多么迷人。
尽管没有深入的交流。但我们并没有形同陌路,目光相触的次数并不少。每次我都会移开视线,却还是能感觉到她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知道,周霓只会关注成功的人,在学校里,成绩好的人无疑是“成功”的。如果学生也分三六九等,那我大概是寒酸的流亡贵族,这样想着,我不禁苦笑起来。
她对我的态度,大约是困惑,我知道,成绩好尤其是英语好、极度敏感却不表达,这些都不像一个穿地摊货的人拥有的品质。她在判断。
有一次,那个爸爸是上市公司老总的肥仔大声说,他爸今天不能来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要接待市里的领导,烦si了。”
我本来没在听的,我在预习数学。可是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对上了周霓给那个肥仔的刀片般的眼神,很短促。
我多看了她一会,我想让她知道:我懂。
周霓黑沉沉的眸子对我绽开了一点笑意,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不得不说,她笑起来b平时好看很多,爽朗又潇洒。
我的心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一部流年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遇见周霓的那天,是我读高中的第一天。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我又去橱窗前看那双鞋。那是双好看的鞋,底se是我喜欢的深蓝se,线条用宽宽的白边g勒出来,看不出适合nv生还是男生。一百块的价格,放在平时我会望而却步,但这个夏天不一样——我中考考了全市第三名。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可以得到一些奖励。
骑车去店里的路线总是一样的,要先冲下小区门口那条坡,走下面的大路。那是一条丑陋的坡,0露的泥土,下雨时溅一k腿的h汤,但不论怎样,深嵌其中的几块青se大石头总是纹丝不动。不管骑多少次,我都没办法躲开它们,就像我没法躲开与生俱来的贫穷。
这条土坡是棉纺厂家属院唯一的出入口。这个小区现在尴尬地立在路旁,因为拆迁不成,新修的气派马路到了这里骤然变窄,像一条不甚通畅的肠道。
在周边还是一片厂房的时候,一切都不是这样的。那时,棉纺厂是中邑市的骄傲,它是本地最红火的国企,出产的棉纱据说远销海外。毗邻厂区的家属院是厂里的财产,只分给正式职工。
我父母就是这样的“正式职工”,正式的意思是有编制、铁饭碗。我爸邓强是电工,我妈田逢春是纺织工。当然这一切在我上小学那年就结束了,他们双双“下岗”。这个不带情感se彩、只陈述事实的词语怎样改变了他们的人生,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老实说,棉纺厂的事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有一次,我妈曾经神情复杂地提起种了一辈子地的姥爷是怎样骑着那辆二八大轮自行车到处送礼,给她送出来了这份工作。那时,她早已在一家企业的食堂给人打饭,每个月赚一千块。
', ' ')('所以昨晚我向她提出买那双鞋的时候,她很明显为难了一下。不过她最终点头了,也许因为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口要东西。
于是,今天再看到这双鞋的心情,和平时并不相同。我竟然对一双鞋子产生了许多怜惜,恨不得用目光擦拭一遍,并且暗暗向母亲许诺会穿很多年。
中午母亲会请假,带我来买,这样就可以下午穿去新的学校,于是我决定回家。回家的路线和初中时放学的路线重合,对那三年的我来说堪称畏途,因为几乎所有同学都要经由坡下这条大路回家,于是我不得不在大家面前骑上这小小的土坡。而学习成绩带来的关注这时无疑是尴尬的,四面的高层小区无声地俯视着这一大片四层楼、外墙已看不出颜se的老旧建筑,自然也俯视着我。所幸我的初中同学考上中邑实验的很少,所以高中虽然还是走读,大约可以免去他人的审视。
骑上土坡后再拐两道弯,就到了我的家,那是我爷爷当年自己搭的:因为种种原因,厂里不分给他房。我爸原样继承了房子,房子b小区的平均水平还简陋,好处是有一个小院。
但是此刻,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电动车,旁边站着我快乐的父亲。
他提到过要买电动车。下岗后,当年的厂长在远郊办了私企,nv员工照顾孩子大多没跟去,我爸跟着去了。城市扩大,厂子越来越远,他的自行车太费力。更重要的是,跟不上他骑电动车的“哥”。那是他很崇拜的同事,不知他崇拜别人的黑社会经历,还是崇拜他有“能力”找两个老婆还左右逢源。
电动车是黑se的,车身清楚地反s出我们家低矮的平房。我心里ch0u紧了。
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新意了,我妈回来,露出熟悉的愧疚的神se,还混合着一种对我的懂事的预判,不用她说什么,我已经在心里放弃了买鞋的打算。毕竟,那辆电动车要将近两千,而我爸至少会跟她拿一半的钱。
傍晚去上学前,我穿上了最g净的一双旧鞋。鞋子是丑陋的灰粉se,侧边绘制的四道杠拙劣地模仿着国际大牌。我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我宁愿那是一个完全看不出品牌的原创图案。
我把自行车停在了离校门有些远的地方——十六岁的自尊不许我让未来的同学看到它那破旧的车头。去往校门的路上,街灯已经次第亮起,行道树上也缠绕着灯带,树g看起来就像透明的一样。
好像一切都充满希望。我的生活也会这样吗?
但即使我们能成为朋友,周霓也不会是一个让你很舒服的朋友,我确信。她的五官英气却刻薄,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定定地看着你时,仿佛没有温度。她能做到无视我的寒酸吗?
可当时我正面临开学后最大的难题,不是数学,不是周霓,而是那个明显喜欢周霓的男生。倒不是说他喜欢周霓让我不舒服,而是他总是嘲笑我。愚笨的他大概看不出我的贫寒,只是讥讽我走路的姿势像男生。他总是尖声笑着,问我真的是nv生吗。
我不擅长应对这种话。
直到有一天,我走上最后一级楼梯时,他从后面冒出来,依旧是那种尖刻的语气:“我在后面一直跟着你,你走路可真男人啊。听说nv生像妈妈,你妈得多an啊?”
我感到一团怒火在脑子里炸开了,下一秒,他就坐在了地上:我推了他。
我有点慌,不过他并没过来打我,而是跑掉了。这让我有些快慰,原来恶人往往是纸老虎。不过,顺着他跑的方向,我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周霓。
好烂的一天。
然而到了晚上,事情却有了转机。那个男生和从前一样挤过来找周霓说话时,周霓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动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太胖就会这样。”
他挤在两张桌子中间,尴尬地x1了x1鼻子。我知道,轻佻的人并不具备强大的内心,周霓这句话,应该是很有杀伤力的。果然,他故意说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人却缩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周霓居然对我投来一道邀功的目光。难道,她是在为我报仇?不管是不是,我愿意相信是这样。
我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和周霓做朋友的。在那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人真的没有办法拒绝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人。
所以在那天放学后,我主动走到了周霓身边,和她一起离校。她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似乎认为我理应如此。而且,我也决定假装看不到她在瞄我的鞋。
不过,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我还是拿了一百块压岁钱,买下了那双深蓝se锁白边的鞋,花钱的愧疚在看到周霓有些惊喜的眼神时消散了。这让我在很长时间内都觉得,在周霓面前可以抬起头来。
穷酸的我似乎被周霓“特赦”了。
当然,刚刚成为朋友的我们,也并不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聊。周霓虽然锋芒毕露,但社交距离控制得绝佳。真正亲近起来,是开学半个月后。
一篇现代文里莫名出现了两个星号,语境是这样的:“作家与读者的情感水融。
', ' ')('”语文老师有些0不着头脑,嘟哝了两句奇怪便过去了。但是我马上在脑中补出了完整的句子,并且发现了这两个字被隐去的原因。
高中生总会对这些可以遐想到x的内容格外感兴趣,然而作为nv生,你又没有办法直说。这时我感觉到后背被一支笔轻戳,回头看去,周霓已露出会心的眼神。
和周霓做朋友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真的很聪明。
于是,在大多数人还没有分清谁是谁的时候,我和周霓的关系已越走越近,几乎成了这个新组建的班级最亲密的两个人。在那个y雨连绵的青春期里,我第一次觉得不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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