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接二连三地,先是被门岗师傅违规放出学校,再是被顾韵林偷偷把她运进来,再到现在同寝室友帮她隐瞒情况,她竟有种被包庇的快感!
这大约是因为,她从中感受到大家对她的友爱了吧。
她轻轻地抚摸着顾韵林披到她身上的那件衬衫。衬衫是的确良面料的,但里面却被天人殿下衬上了内衬。内衬自然是天衣料子,摸上去柔软无比。
她在心里笑话着他这个贪图享乐的小毛病,却又觉得有小缺点的他可爱得紧。
她把衣服叠好,放在枕边。又伸手去拉床边窗前放的那张桌子的抽屉。
她拉得很轻,怕把室友吵到,从里面掏出一支手电筒后,她用毛巾被盖住了头,悄悄把顾韵林给她的那封家书拿出来看。
家书厚厚的,她数了数,足有八页纸。仔细一看,这哪儿是一封家书啊,分明就是家书集合体!
她爷爷、奶奶还有她爸都分别给她写了一封信,全塞到一个信封里来了。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三页信,上面字迹特别乱,她不及细看,先眼巴巴地从最疼她的爷奶的信读起。
奶奶那封在前面,她就先读了她的。
奶奶的心肝小懿宝:
听说咱们家小懿宝又做大事儿啦!你黄叔说,你现在都上人民日报了!他还把你写的那篇报道念给你奶和你爷听呢。你奶你爷没文化,听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你奶抓住重点了,那就是,咱懿宝又干大事儿了!
你黄叔说,现在公社里经常开会,会上讨论的都是你在报纸上写的内容。话里话外的,可为你自豪了!忘了说,你黄叔不是咱队的生产队长吗?社里因为咱队最先发家致富,觉得你黄叔这个队长当得好,就给他升了官儿。他现在啊,已经是社里致富办公室的主任了!
其实,要奶说,咱队富得流油那是因为谁啊?当然是因为咱懿宝喽!这是谁都晓得的事。牛书记知道咱东方红公社这么个小庙,摆不了你这尊大佛,就只好升了跟你关系好的你黄叔的官儿,指望着你以后能多给社里出点好招儿……
她奶絮絮叨叨地讲了社里的好多事情,然后语气就变了,开始嘘寒问暖:
“他们说北方特别冷,冬天走在外面,风能吹到骨头缝里去。站在外面站半个钟头,人都能被冻死……咱家小懿宝的小手指头还有小脚丫,都不晓得长了多少个冻疮了,也不晓得被冷风吹裂了多少道口子了……想到这个,奶奶心里好难受……不过,咱们这边开始有雪花膏卖了!这可是好东西,香香的,擦了之后治裂口听说比蛤蜊油还管用!奶奶托了好多层关系,才晓得这玩意什么时候上柜台的!它上柜的那天,奶奶早上二点多就进城了,在百货店外面排了三个多小时的队,才抢到一盒雪花膏,懿宝你可要好好用……”
她奶讲了好多事,一封家书暖得简悦懿眼泪直流。
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对她也很好,但那种好是没办法跟家人的好相比的。
也只有家里人才肯把她当成宝,一点小事都要为她做到极致才甘休。想到奶奶凌晨一点多就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洗漱完毕,踏着全黑的夜路,颤巍巍走在乡间小路上,仅仅只是为了给她抢一盒雪花膏,她就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明天一定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叫奶奶千万别这么做了。她要是在路上摔着了,她的小懿宝得心疼死!
看完奶奶的家书,她又开始看爷爷的。结果一看开头,她就差点笑岔气!
怕扰人清梦,她不敢笑出声,愣是把肚子给憋痛了!
她爷爷开篇就在抱怨:“懿宝,你得好好说说你奶奶!你爷爷好不容易找个人帮忙代笔写家书,你奶非要跟我抢!她抢也就抢了,还罗里叭嗦让人家写那么多!这下好了,等她写完,人家也该回去干活儿了!”
“爷爷这是千忍万忍,忍到了第二天,又到处托人帮忙,这才又找到了一位肯代笔的。哎呀,这年头,给自己亲孙女写信都这么难!对了,这话你可别跟你奶说啊,要不然……你知道她有多厉害的……”
简悦懿忍住笑意,继续往下读。
“你走了之后,你奶奶经常都在抹眼泪,说想你。她呀,就是见识短!这么想,想办法筹路费去看你嘛!你爷爷我就很实际,咱们队不是有拖拉机的吗?你爷爷把开拖拉机都学会了!好多小年轻都比不过我!”
“你黄叔夸我老当益壮,说我有一颗比年轻人还年轻的心脏!多亏了我会开拖拉机,帮队里、社里干了不少活儿,许诺我年终分粮的时候,要把我的光荣事迹当典型在社里广播,还要奖励我100块钱呢!”
“你奶奶也跟我学习,在家里养了两头猪!可惜上面不让养母猪,要不然,多下几头猪崽,咱们立马就有钱北上看咱家懿宝了……”
简悦懿看着看着,眼泪直往下流。爷爷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算是年纪大的人了。一把年纪,却比年轻人更快学会开拖拉机,成了拖拉机手,这当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她又看了她爸的信。
她爸说,因为他以前对她不好过,所以很多人对他一直有意见,没人肯帮他代笔。还是她爷爷找的这个代笔的人,替她爷爷写完信后,好心地也替他写了封信。
不过这封信就很短了。他说他爸开拖拉机,他妈养猪,他就喂鸡鸭鹅,到时候跟着老两口一直北上看她。
以前,她是真不喜欢她爸。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也觉得他其实人挺好。或许时间和距离,真的会磨平“过去”。又或许她爸本来人就不错,只是她过去太过主观,并没意识到这点。
最后还有一封信,字迹特别混乱。仔细一看,竟是一队乡亲们写给她的。他们一人写了一句:
“小老师,你好吗?我是石头,你还记得我不?你小的时候,我们还一起抓过鱼。”
“我是李婶儿,我给你做了双千层底的布鞋,鞋底做得可软了,小老师你要好好穿呐!”
“首都那边饮食合不合胃口啊?叔给你寄点辣椒过去。刘铁柱。”
“小老师,我看到你奶给你做了好多红苕粉,那我给你弄点地瓜干过去吧。张二牛。”
“小老师,我是二娃子,你不在,我们大家都想你了……”
“你人太好了,小老师!都去读书了,还给大家伙儿寄吃的回来……”
……
这封信堪称是史上最混乱家书了。不,应该算是队书!
她奶还特别细心,在这封信结尾的时候让人写了一句:“懿宝,大家看到家里给你寄东西,就要求把他们的也搭上。你注意多去邮局转转,大家一起给你寄了好大的一个包裹呢。”
又跟她说:“你自己读书也是要花钱的,以后就别买那么贵的吃食回来了。东西太多了,家里根本吃不完。大家又对你这么热情,我跟老头都挺感动的,就把一半吃食送出去给他们。”
“你真想花钱,就在放长假的时候,把你自己捎回来给爷爷奶奶看看。别把钱放在不值当的地方,乖,要听话。”
她看完所有内容,内心久久无法平静,躺在床上思念着故乡和亲人。
第二天一早,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她就冲去了传达室。
这个时间正是学生们洗漱和吃饭的时间,她过去时,传达室平时排了长队的收费公用电话前,只站了寥寥两个人而已。
这时期的公用电话是按次收费的,一次只收4分钱。所以,要是遇到打电话打得长的,说不定得等一两个小时。
幸好排在前面的两个人比较有公德心,把要紧的话讲完了,也就走了。
简悦懿赶紧拨了东方红公社的电话。
社里的干事赶紧用广播通知她家里人来接电话。如上次一般,她爸和她大伯用家里的两辆自行车,一人载了一位老的,把简老太和简老汉载了过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管是简悦懿,还是简家人都热泪盈眶的。因着哽噎,两边竟同时静默了好一阵。
还是简悦懿先开口,才打破了沉默。
她说了十来分钟后,就有别的同学来排队打电话了。也不好死占着公用电话不放,正要跟家里人说再见,排队的同学却笑着对她道:“简同学,我认识你。别的人打电话,我肯定要催。既然是你打,你就慢慢打。我多等一会儿没关系。”
她感激地谢过同学,又多打了五分钟。不过,人家让你慢慢打,你总不能一直死占着电话。
在恋恋不舍中,她终于还是放下了电话。
眼圈却是红了。
可惜现在才78年年中,连著名的第十一届三中全会都还没召开。改革开放都还早得很,更别说是开放房屋买卖了。要不然,她好好赚钱,直接在首都买个四合院,那就够把一家老小全接过来住了。
一家人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分离了。
离开了传达室,她也没什么心思吃早饭了,回寝室把那封厚厚的家书拿出来细细地又读了一遍。
一边读,一边用手指轻轻抚触上面的文字。
等到顾丽丽提醒她,快上课了,她才把信装好,小心地放进抽屉里锁好,跟顾丽丽一起出了门。
考古学这门学科在我国,是从属于历史学的。它的作用,是研究古人类遗留下来的各种物质资料,进而还原真实历史。所以考古系的课程,也大多都是历史类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