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十分欢乐之时,萧峰忽然感觉房顶有人,而且武功奇高,可能已经不知待了多久了,只是有一声呼吸不稳,略粗重了些才给他发觉。然而只有一瞬,萧峰便再也感知不到此人的具体位置了。乔氏夫妇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跟江湖中人扯不上半点关系,会有武林高手来到这里,不想也知道是自己的缘故。萧峰心念电转,立时明白了,十有八九是父亲萧远山到了。他一路杀将过来,已经把当年的仇人搅和的家破人亡,这会儿想起儿子给人夺走的怨恨,便来杀乔氏夫妇了。只是这一回他来的比萧峰晚了几个时辰,因此未得下手,便在屋外静候,大约是想等萧峰入睡再来痛下杀手。却不料先一步看到痛恨不已的汉人在和他的儿子共享天伦,一时气不过,露了行迹。
当下,萧峰心中念头急转,他倒是不避讳跟父亲直言重生之事,他相信父子天性,爹爹定不会怀疑他是什么神鬼之流,只是这事一时间说不清,且他也不愿父亲得知他曾被契丹同胞怀疑囚禁险些遇害,让父亲和族人生了嫌隙。可若是慢慢来说,又不知有没有足够的时间。萧峰生怕父亲不等弄清真相便寻机杀害养父母,再造杀孽并留遗恨。两难之间,不过瞬息,已察觉不到父亲气息。萧峰深知父亲武艺高强,内功更是造诣深厚,他老人家若有意隐了身形气息,自己实在难以觉察,甚至就连是否仍在左近也把握不准。因此一步也不敢离开乔氏夫妇,可若是不走开去,他又没有机会与爹爹相认,真真是进退不得。
这时,乔婆婆拾掇好了杯盘碗碟,擦着手走过来问道:“峰儿,娘不知道你已长得这么高大,家里的被褥都是我和你爹用的,短了许多,娘怕你不够盖的。”
萧峰急忙道:“这有何妨,现在天气并不算冷,孩儿又是自幼习武的,盖不盖被子有什么要紧。娘不必忙了,快去歇歇吧。今儿还听师父说您老前几日身上不好,可该要好生养养才是。”
乔婆婆笑眯眯的瞧着高大威武的儿子,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兼她耳朵有些聋了,也没大听清萧峰说的话,只顺着自己的思绪起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我儿年纪也到了,几时能成个家呢?领个好姑娘回来,趁着娘还没老得不能动,也能帮衬你们几年。若是再添个大胖孙子给我抱抱,娘就真是死也知足了。”
萧峰可听不得这个“死”字,不等乔婆婆说完就急忙打断道:“什么死不死得,媳妇儿自然会有,孙儿也会有,只要娘保重身体,和爹活得长长久久的,二老有什么心愿,孩儿自是无有不从。”
他心头着急,说话声音便大了许多,不独乔婆婆听见了,外屋的乔公公也听见萧峰说媳妇儿、孙儿的事儿,心中大乐,连烟袋都没装完就急忙跑过来一叠声的追问:“哪家姑娘?哪家姑娘?”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个没留意,险些绊倒。萧峰抢前一步伸手搀扶,此时,从院外大枣树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轻哼,萧峰一凛,估摸父亲萧远山算是彻底按耐不住了。
他素来也有急智,瞬息之间已想出了一个办法。当即便道:“爹娘勿急,且听孩儿细说。孩儿心中确实有一位姑娘,只是人家身世不凡,却不是孩儿一时半会儿就能带回家来的。孩儿这次回来,原就想着安顿好了二老便去……”
乔公公性子急,只听到“有姑娘出身不凡”便着急了:“咱家一穷二白的,可怎生是好?峰儿,常听玄苦大师说起你在那什么江湖中很有地位,要不你别讲咱们家了,只按照你们那些个,嗯,江湖规矩办吧。玄苦大师不是说你是丐帮的长老么?那是不是就跟少林寺的大师父们一样,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不然你就从那边提亲吧,别让我和你娘拖累着才好。”
乔婆婆也急忙表白道:“我一个老婆子没甚挑头儿,决计不会像戏文里的恶婆婆那样欺负人家的孩子,峰儿你跟那姑娘家一定要说清楚的,过了门就是我照顾她,不用她做那粗累的活计,就跟亲生闺女似的,绝对不会受苦。”
萧峰心头一股暖流,连眼眶都有些热了,爹娘这般厚爱,怎能再次失去?为今之计,只有先护着二老平安,再去劝说这些年来性子已然十分古怪偏激的爹爹了。萧峰为人素来正直,从无假话,只是眼前也顾不得许多,便按照自己打算的诌了下去:“爹娘放心,那姑娘为人是极温柔和善的,她爹娘也都是好人,必不会嫌弃咱们家。只是人家家中笃信佛法,乃是世家传承的,孩儿想着,为表诚心,欲要去往寺院几遭,做些个点灯海之类的法事来,也是一份心意。”他这一番话也不算假,阿朱确实为人贤惠温柔,段正淳虽然风流些,人品武功却也是武林中上上份儿的,阮星竹也是江湖儿女,颇有侠气。至于佛法一节,原就是大理的风俗,段正淳身为大理皇太弟,便是不那么虔诚,也是自幼通读的。偏生萧峰自来读书不多,与佛经典故更是几乎不知道,哪怕他授业恩师便是少林高僧,他也从不怎么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业报之类。然而重生一回,倒让他有几分信了这世上却有前世今生一说,如今便有些动了念头,想在佛前祷祝一番,一来诚谢,二来发愿,求此生所重视之众人都得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