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同样发家自景瑞朝,百十年来与承国公府一直是世交,最风光时曾一门两国公风头一时无两,三十余年前贺氏奉皇命举家南迁,贺老国公以一人之力坐镇江南,如今南边匪乱不断,各地藩王心怀鬼胎、蠢蠢欲动,若非被老国公手中兵马牵制着,南边只怕早已彻底大乱。
待贺熤喝过半盏茶,萧莨才主动说起正事:“前两日我收到父亲来信,老国公让你转达的事情,我都已经知晓了。”
提起正经事,贺熤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敛去,忧心忡忡:“曾祖父不放心别的人,一定要我亲自将东西送来京中,交到你手上。”
他说着将手边的东西递给萧莨看:“这些都是曾祖父收集到的一些证据,他们虽大胆但也足够小心,要抓住把柄并不容易,这位刘首辅当真是……”
贺熤颇为无话可说,他本性对官场之事无甚兴趣,但也知晓如今天下这般局势,想要过安逸日子怕是难得很。
内忧外患且不说,手握重权的当朝首辅还里通外贼,不但与闽粤匪寇有染,更甚者,北夷人那里都有他汲汲营营的身影。
刘崇阳这个首辅做了有快二十年,门生遍布天下,江南官场上不知有多少他的心腹,贺老国公亦是无意中发现,有朝中官员私通匪寇,为之换盐、换粮、换各种军需品,乃至兵器、火器,而这背后之人,竟是刘崇阳这位内阁首辅。
老国公行事一贯谨慎,为免打草惊蛇,并未上报朝廷,只暗中收集证据,后头竟又发现这些人另有一条线直指北夷,暗中将大把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运送出关,讨好外敌的同时,攥取金银财宝,发着战乱财,而弃黎民于水火。
之后贺老国公将事情写信告知远在西北的萧让礼,他们拼尽全力搭上身家性命平定匪乱、驱逐外敌,又岂能坐视有人公然里通外贼、通敌叛国,俩人商议由贺家将已收集到的证据送上京,待萧让礼那边拿到更确凿的证据,再由萧莨一并呈到御前。
贺家离京已久,在京中人脉单薄,亦无其他更可信之人,所以这事,只能由如今颇得皇帝青睐,时时有面圣机会的萧莨来做。
萧莨翻着那些证据,眉头越蹙越紧,许久,他一声低叹:“首辅此举,为的应当不只是钱财上的利益。”
贺熤讪然道:“萧兄,难不成你也觉着,这祝家的江山,就要败了?”
无论是南边已占据好几个州的匪军,还是西北边虎视眈眈的夷人,这刘崇阳两面都讨好着,为的不就是怕有一日江山易主,他还能有机会苟活下去。
萧莨微微摇头,沉默一阵,问贺熤:“你曾祖父,身子可还硬朗?”
“就那样吧,”贺熤叹道,“他老人家已近耄耋之年,还得操心这些烦心事,可惜我又不争气,我那些叔伯还有叔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曾祖父也没精力管他们……”
定国公府的情况其实人人都知晓,虽子嗣众多,但大多是纨绔,当真是全靠老国公一个人压着下头,只怕贺老国公一去,贺家就要四分五裂,江南亦会随之陷入乱局。
萧莨不好再问,还想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一阵窸窣动静,他眸色倏地一沉,起身至门边,用力拉开房门。
门外只闻秋风吹打着枯枝的声响,贺熤偏头问他:“怎么?”
萧莨在门边站了片刻,重新将门阖上,走回榻边坐下:“没什么,一只野猫挠门罢了。”
贺熤闻言一挑眉:“你这院子里竟还有野猫?说来我这回来你这,倒见你这里跟从前是大不一样了,有花有竹,还有那养的莺鸟,当真是有趣,你如今怎有了这份闲情逸致?”
萧莨垂眸,目光落到面前热气腾腾的茶盏上,水雾袅袅而升,叫他眼中的晦涩看不分明。
“……没什么,内子喜欢而已。”
贺熤笑了笑:“原来如此,说起来,我还未与你道喜,原本去岁你成亲就该来与你讨杯喜酒喝的,无奈家中诸事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听闻你的孩子都已满月了是吗?”
“嗯,如今补上也一样,”萧莨淡道,“这两日你便在府上住下吧,我叫人给你安排住处,免得到处奔波被人瞧见。”
“那也好,”贺熤说着一顿,好奇问萧莨,“其实我还挺惊讶的,没想到你最后会娶了怀王府的小郎君,这亲王府出身的郎君,当真有那般好消受的么?”
萧莨微怔,若是从前,他会与人说,雁停他很好,他是真心待我,我亦会真心待他。可现如今,哪怕是旧友一句并不过心的玩笑,他亦不知当如何作答。
祝雁停说是真心喜欢他,他信,可这样的喜欢太过浅薄,从一开始就掺着许许多多的算计。那日在万般无奈下他答应祝雁停帮他,但当真要做出违背祖训,置全家人性命安危于不顾之事,他却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祝雁停在欺骗他,他亦在欺骗祝雁停。
这样的僵局拖得一日是一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正屋里,阿清走进里间,到祝雁停身旁低声禀报:“郎君,方才派去探听消息的人差点被大人发现了,大人十分谨慎,一点动静就出门来看,我们的人连个大概都没听清楚,只隐约听到他们似乎有提到首辅大人。”
若非萧莨向来不喜人在书房伺候,他们的人估计连靠近都难,饶是如此,也只听到了隐约几个字而已,再多便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