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朝廷有意收复已丢失近二十年之久的凉州几大要害之地,却一败涂地,消息传回,惊动朝野,连许久不问政事的皇帝都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柳重诺之事偏偏就撞在这个枪眼上。
“柳知府这贪墨军粮一案,往轻了说是贻误军机,往重了论,说他通敌叛国也是可以的……”
祝雁停尚未说完,便被打断,柳如许紧咬牙根辩解道:“朝廷要求征收的税银和粮草,家父都已如数上交,他确实有错,可也只是多压榨克扣了下头的百姓,他决计没有,也不敢贪墨军粮,更遑论通敌叛国。”
祝雁停嗤笑:“你与我说这些没用,得要朝廷信,要陛下信,我且问你,你这些日子四处求人,可有人愿意为你父亲在陛下面前开脱解释?”
柳如许攥紧拳头,面色愈加难看。
“你要知道这事牵扯到多少人,兵部、户部、西都府的其他地方官、戍北军,还有……承国公府。”
柳如许怔住,最后几个字,瞬间击垮了他强撑起的镇定,不用这少年提醒,他自己又怎会不知,他祖父已逝,家中仅有父亲一人在朝为官,朝中无人,若是别的事,看在他与承国公府的关系上,或许还有人愿意相助,可偏偏这事正牵扯到戍北军和承国公府,没有人会肯再冒险趟这摊浑水。
祝雁停啜一口茶,淡道:“戍北军几乎等同萧家军,没了承国公便是一盘散沙,陛下还要靠戍北军为他守住北方边境,即便这次戍北军败了,陛下也不会治承国公的罪,可若是不治罪,朝廷便没法与天下人交代,所以朝廷需要一个替罪羊,他做了没做,做过什么,并不重要。”
见柳如许面色惶然,祝雁停幽幽一叹:“你是否在想,那位萧家二郎不是这样的人,不会为了替父兄开脱,便将所有罪责都推卸到你父亲身上?他会愿意帮你父亲说话?”
柳如许猛地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眼瞪向屏风之后的祝雁停,祝雁停轻蔑道:“也许吧,说不定他对你情深义重,当真会为了你大义灭亲去帮你父亲说好话找人疏通,但且不说陛下听不听是一回事,他这会儿出京办差了,要到夏初才回,等到他回来,你父亲应当早已身首异处,就连你自个,我猜最多再过个两日大理寺的人就会上你家中抄家,只怕到时连你也下了狱自身难保。”
“……你到底想说什么?”
祝雁停低笑:“我说了我帮你啊。”
“你又如何能帮我?”
祝雁停的手指轻叩茶盏,慢悠悠地说道:“想要保下你父亲我确实做不到,不过嘛,这罪名到底怎么定,还是能稍稍运作一番的,你父亲没了,你还有祖母、母亲和幼弟幼妹,你好歹为他们想想,是跟着你父亲叫全家一块死,还是留着性命苟且偷生,留得青山在,日后你柳家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条件呢?你要帮我总不会无缘无故,你到底是什么人?”柳如许并非蠢笨之人,这一带的私庄都归属那些皇宗勋贵,屏风后面的少年究竟是何身份,他猜不到,但想必不是普通人,否则也不会夸下这样的海口。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说了能帮你便定能做到,只要,……你将与承国公府的婚约退了。”
柳如许的双瞳倏地一缩,满目不可置信:“退婚约?”
祝雁停笑着重复:“对啊,就是退婚约。”
“……我已是戴罪之人,即便不退婚,这婚约也肯定不会作数了,你又何须多此一举?”
“不,我要的是你主动去退,将婚书送还承国公府,不要与他们多言。”祝雁停嘴角微撇,这柳如许若是死了倒也省事,可他就这么死了,他未婚夫不得心心念念他一辈子?
柳如许眼中血丝愈加泛滥,显是内心挣扎,祝雁停也不催他,慢慢品着茶,等他做出选择。
良久过后,柳如许耷下双肩,哑声问他:“你说的,可能保证?”
“信不信在你,你也没别的选择了,要么回家去和家中老幼一块等死,要么就去退了婚约,搏一线生机。”
柳如许离去后,祝雁停自屏风之后踱步出来,走去窗边。
推开窗,外头便是春日碧波荡漾、花木葱茏的湖景。
他轻眯起双眼,望向远处绵延起伏的翠绿山脉,耳边隐约有山上寺庙的钟声响起。
阿清将新换的茶递过去,祝雁停没有接,低声感叹:“这处园子我有许久没来了,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是当年景瑞皇帝赐予先祖的私庄,据说还是景瑞皇帝和皇后最喜欢的一处庄子。”
祝雁停说着又一声轻笑:“说起来,这个地方最早应该是皇后的私产,那该是萧家的东西,如今却被我们怀王府给占着。”
阿清犹豫道:“小的听人说景瑞皇帝和皇后对先怀王极为宠爱,将最喜欢的庄子赐给怀王府,也是理所当然。”
祝雁停微微摇头:“景瑞皇帝和皇后仅有二子一女,宠自然都是宠的,可偏心也确实是偏的,长子做了皇帝,给了整片江山,公主得到了传国之宝,怀王府却只有这华而不实的庄园罢了。”
阿清哪敢议论这些,低了头不再接话。
百年来一直有传言,当年承国公主从景瑞皇帝和皇后那里得到了一处传国宝藏,有朝一日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改变大衍朝的命数。传言虚虚实实,真假不辨,但空穴不来风,这几代皇帝无不忌惮着承国公府,却又动他们不得,萧家手握西北几州的兵马,战功赫赫,若非强主,谁敢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