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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时,天未亮。
一行人未御马匹,疾行于树林间。他们腰间挂了刀,以黑纱遮去半张脸,一双眼隐匿于夜色中的眼却藏了精光,似待活物近身,便出刀斩之。
为首男子也换上了黑衣劲装,胸前蟠龙乃金线织成,只可惜一道突兀脚印缀于其上,犹碍观瞻。他剑眉钩鼻,阔额粗眉,不怒而自威,手上牵着一铁链,尾端系于身后蓝衣男子手上。
忽然,岑艮停下,叁随之抬手示意军队不要前进。沈巽看他俯身捻起一指沙砾,用拇指和食指碾碎,又抬头远眺前方。
浓雾缠于树干之间,隐去了前路。沈巽眯眼细瞧,瞧不出个端倪,但看岑艮神色,许是发现了山贼活动的迹象。
他们此番行动,不骑马匹,就是为了防止山匪通过马匹粪便或者马蹄足迹,追缴他们。又用布帛裹脚,将人行足迹留得不甚清晰。
乌蒙山内,尤其是将近腹地时,山匪横行。岑艮每走十余里,就会派人勘查四周情形,先前几番皆未探查到敌情,但眼见着逼近乌蒙腹地,也该是见到山匪的活动痕迹了。
叁的手上裹了层黑布,只露出五个指头,手按在剑上,问岑艮:“君上,可有什么发现?”
岑艮凝神细思片刻,又掸掉手上污渍:“不是新的。继续向前。”
他们此时正处于一狭窄山谷的谷口,太阳已升,尚挂在半空中,厚重云层不曾褪去,只有稀薄的光自横插于崖壁的枝桠穿过,照入谷中。静水流深,浅滩湍急,耳畔哗哗水声不息。
倏而,沈巽似从这水声之后捕捉到了什么更微弱的声音,直起腰,竖耳细听。
下一瞬,岑艮一转身,搂着他的腰扑至地面,而一只寒光熠熠的箭矢,正插在他方才的站处。
“列阵!”
叁嘶吼一声,拔出腰间佩剑。一阵喑哑刀鸣紧随其后,四周侍卫莫不出刀。
岑艮手掌按在沈巽腕上,另一手抽出钥匙,为他解了锁扣。沈巽这些天消瘦不少,腕骨突起,有些咯人,一层薄薄的皮肉上,留下一道红痕。他甩了甩手,被岑艮拉着站起,问他:“给我开锁,不怕我逃?”
“如何逃?我不信你能躲过这山匪。”岑艮背过身去,同样拔出佩剑:“我不能护你,你会武功,跟在我身后。”
沈巽环顾栖于崖壁石台的赤膊山匪,发现他们武器虽简陋,大都取自剿匪失败的官府,但仗着人多,地势又占上风,不免暗叹一声:“确实是插翅难逃。”
岑艮说:“我们在谷口,人虽不多,但都是精兵,往回撤,先诱他们离开那里,再于平地围杀。”
叁领命,便又道:“撤阵,后退!”
众军遂缓缓向后退去,围在沈巽与岑艮四周,横刀护在胸前。沈巽与岑艮扬起头,时刻关注着山匪的动向,山匪同样注视着他们,箭簇未撤,尖头反射出一点泠泠寒光。
他们退至羽箭的射程范围外,山匪却依旧没有动作,无疑令人疑窦丛生。沈巽紧盯着那群吃赤膊汉子,压低声音问岑艮:“他们……是不是目标不是我们?”
岑艮皱眉:“什么意思?”
“你刚刚看的粪便,可真是马匹或者人的?”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微薄到近乎难以察觉的血腥味,沈巽鼻翼动了动,目光却锁定在山涧内,浸泡在水中的马匹鞣尸上。那鞣尸遭什么动物开了膛,破了肚。沈巽之所以确定是被动物撕咬致死,是因为如果是刀或者剑,留下的伤口绝非此种状态,伤口周围呈不规则撕裂状,漂出的肠子遭水漂白,断了半截。
岑艮随着他目光看去,变了脸色:“狼?不对,不该是狼,狼白天里出现的可能太小了。”
乌蒙山内野兽与山匪各踞一方,有狼出没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狼不会选人多的地方,人也不会主动侵犯狼的领地。
沈巽握紧了刀:“岑艮,下令,快走。”
然而他话音方落,一匹长逾五尺的黑影骤然自树后蹿出,直扑他面门。沈巽已来不及躲,只能两臂挡在脸前,但狼爪何其可怖,若是遭那物擒住,又岂是他肉臂可挡?
几乎是同时,叁出剑,朝那大狼的尾骨挥去,将其进攻拦腰截断。可惜沈巽双臂还是遭抓出了血,小臂衣物破裂成了布条,白嫩结实的皮肤上,赫然挂了几处血痕。
火辣辣的疼自伤口传来。狼是野狼,游走于山林间,狼爪上不知沾了什么毒物。这伤本算不得什么,然而如若再加上这毒,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岑艮看他负伤,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可容不得他开口问话,又从树林里跳出几匹狼,拦在他们二人之间。
沈巽顾不得伤口痛楚,颤抖着捏着刀,见那刚刚被叁斩去了尾巴的大狼哀嚎痛叫几声,又冲自己扑来,于是翻身躲过,自他身后进攻。
狼和狗一样,身后是弱点,也是动不得的地。狼一蹬树干,扭过身来,口中发出阵阵腐尸腥臭,目中带火地盯着沈巽。
其余人也是各自对上一匹狼,无暇分心于他们。沈巽不敢将注意移向别处,恻恻地
', ' ')('冲那狼一笑:
“你可是狼王?”
狼不答,也不可能回答,只与他绕着一处踱步,两厢对峙,亦不出招。
沈巽似想起什么,忽然转身,往山谷内跑去。那狼早被他激起了怒火,自是紧随其后。
丛林和灌木之间,尽是士兵和狼的尸体,那些尸体,或是双目怒睁望着天,或是一脸惊惧。艳阳凌空,驱散了围困在谷间的迷雾,沈巽抬头,果然瞧见那群山匪,于是大吼:“朝我射箭。”
余音环绕谷底三圈,簌簌箭雨蓦地射来,狼王自知中计,却早被一箭射中了前腿,又从喉中发出一声哀叫。
沈巽为了躲箭,翻身跳下几尺深的潭水中,却冷不防后背遭了一箭。他来不及换气,刺骨溪水灌入口鼻中,咕噜咕噜冒着泡。水又涌进喉中,宛若吞进把抹了辣的尖刀,扎得喉管疼。
这溪水看似不流动,实则暗潮汹涌,沈巽感到一股力在拉着自己往下,往深处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想拿刀扎住石壁,稳住身体,可惜手一挥,挥了个空。
身体越发沉重,眼皮子也再无力抬起,直到头顶的那抹光彻底消失,沈巽被困顿席卷,闭上了眼。
——
睁开眼时,沈巽第一反应并非是疑问自己身在何处,而是感慨究竟天不愿亡他,负伤后,又到激流里走了一遭,竟依旧活着。
饶是如此,不单他的背,两臂两腿,还有五脏六腑,都似被用暴力拆卸重组过般,疼得惊人。他以舌尖抵腮壁,在唇内滑了一圈,发觉口舌已经干涸了。
似有人察觉他所想,忽然攫住他下巴,松开他牙关,渡了些水过来。沈巽迫切而贪婪地饮下了那一掬清水,视线随之有了焦距。而岑艮正赤身散发半搂着他,握着一枚芭蕉叶,叶中盛满了水。
沈巽一怔,随即往下看去,发现自己也被剥了个干净,岑艮好歹还剩了条亵裤,自己全身上下可谓是一干二净。叫人颇为尴尬的是,亵裤乃丝织,轻薄贴身,遇水后则更是,近乎黏在岑艮身上,明面上二人隔着一层丝帛,实则是肌肤相触。
岑艮神色淡淡,瞅不出异色:“你刚刚,内息冲撞,与我先前在天境宫中所见症状一般。”
沈巽支身:“岑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儿?其他人呢?我们是不是都死了?”
岑艮目中神情讳莫如深:“不知道。你被水冲走后,我和叁也跳下河中救你,并随你漂至此处。叁不知去向,其余士兵大都在与野狼交战时殁了。”
沈巽企图站起,可腿使不得力,触了麻筋似地瘫软于地。岑艮扶住他一只臂,拉他坐好。蕴着暖意的肌肤相触,沈巽唯觉被他抓住的地方有些发烫。
岑艮下巴微扬,指向地面一条裂缝:“在你昏迷时,这里遭了地动,好在四周并无高山,否则再遇雨水,恐会有泥石塌陷。”
那缝儿宽可容一拳,长有一里,自二人所在一直延伸到了溪流边,丛林中高木连根折断大半,虬扎根结自泥土翻出,足见先前那场地动的威力。
沈巽叹息一声:“这么说来,我们先前逢狼,也就解释得通了。定是他们惯常的居所被这天灾破坏,才去了山匪驻扎之地。”
岑艮凝望远方,沉吟不语。沈巽见他眼底暗藏忧思,骤然想起叁依旧是下落不明。叁是他的死侍,感情较之普通侍卫应当更为深厚。而叁此番失踪,多多少少也是为了寻沈巽,怎不令沈巽自责?
“对不起。”沈巽垂下头:“若非我行事贸然,也不会害你们落至此境地。”
岑艮取了架在篝火上的衣物,甩给沈巽,示意他披着避凉:“不是你的问题。”复又盘腿坐下,有些苍白地勾了勾唇:“遇敌是我预判失误。你那时遇到狼王,抉择是对的。你一己之力,绝非他敌手,再者说,我们就算能战胜狼群,但一群残兵败将面对山匪,根本不是对手,也只能溯溪而下。”
岑艮与他针锋相对惯了,但平日里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遇上此类事,还是头一遭,两人反应倒是出奇一致,不会将错往对方身上推。沈巽对岑艮看法稍稍改观了些,披好了他递来的衣物,却发觉是对方的圆领袍。岑艮解释:“你的衣服还未干,先用我的。”
沈巽说:“你不怕着凉?”
岑艮道:“你先褪下烧来,再与我讨论此事。”
沈巽微微惊讶,方才醒来时,眼见与所闻带来的冲击过于巨大,一时竟忽略了脑子还昏着。但也不算特别昏,手脚亦不甚冰凉,仅低烧而已。
沈巽背靠树干,蜷作一团,脸也埋入衣物大半,仅留半张脸在外,稀碎的发丝遮上眉睫,肤色雪白,眼中亦无神采,但有种病弱的美感。岑艮看了会儿他的侧脸,随即拿起篝火旁的荷包,垂下眼帘。
沈巽觉得眼皮又有些沉,遂闭上眼,脑中开始整理这几日讯息。
首先,关于乌蒙山的异象,从种种表现来看,应该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只应发生在乌蒙腹地,所以外界也不甚了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乌蒙的天灾,与风之域宝器破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 ')('乌蒙山系是九州众所周知的圣地,位于上阳州中心,虽为四州交界,却任意州都不属于,更有传闻言乌蒙主峰直通九霄云外,攀之可达天上宫阙。那么宝器破损,首当其冲遭殃的也该是集结天地灵气的乌蒙。
其实下阴四州中心也有类似的一个禁地,但比起有洞天福地之称的乌蒙,那禁地更像是寸草不生的荒原。所以坊间也有——“乌蒙福地通仙界,西岭荒原显鬼域”一说。
看来确确实实,《太初旧闻》的传闻得到了应验,如果不尽快修复宝器,神州各地都会遭灾祸席卷。
沈巽断断续续地想着事,忽然被岑艮地一声呼唤打断。他抬起头,见岑艮依旧坐在篝火对面,但表情有些古怪:
“沈巽,我之前便想问你,你是不是风之域的人?”
——
沈巽不敢确定他的意图,可脑子正烧着,也转不甚过来,自然无法像从前那样流利地搪塞或者蒙骗过去,只能干盯着对方,鼻头和脸颊晕了红,眼神亦少了丝狡黠,露了怯意。
岑艮透过篝火看他,看他眉睫与发梢染上瑰丽的昏黄,又看他桃花眼里掺了雾气,流露出慌乱的情绪,只得轻咳一声,平复下被搅乱的心绪。
“我并非想害你,或者认为你是细作。”他声音不自觉放柔:“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包括先前问你是否来自下阴州,其实也是这个。”
沈巽面露豫色,但终归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来自风之域。也是有任务在身。”
岑艮举起荷包:“你是不是觉得它有些眼熟?”
沈巽迟疑着颔首:“我记忆里没有它……但我觉得,我见过。”
岑艮深吸一口气,手有些局促不安地放在膝上,表情似有惊喜,但更多的还是不确定:“我见到你后,想起了很多,但也只是些模糊的记忆。我有一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既然你告诉我了你来自那里的事实,我也得说一事。当年父亲与岑岳内战时,父亲惜败,曾带我和母亲往风之域投靠旧友,江巽澜。”
“江……师父。”沈巽说完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可惜对方离他不远,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隔着一层火光,沈巽竟看到岑艮眼底闪过一丝希冀:
“果然……果然。”
岑艮起身,想要上前抱住他,但似又觉得轻浮,走到半途忽然止步,只杵他面前喃喃:“我就说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熟悉。我就说……”
沈巽扬起头,想要反驳,然而当对上那张被欣喜和失措充盈的脸时,忽然像被什么猛击了下心脏般,说不出话来了。
与先前被乾媂当成栖不同,对于岑艮的这番举动,沈巽并未感到排斥,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与岑艮,是否真如对方所言,很早之前便见过,只是他们都忘了。
沈巽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关于过去的记忆,都很模糊。我丢失了很多重要的记忆,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岑艮矮下身子,与他对视:“就是你和我在风之域的记忆,一定是。”
“岑艮。”沈巽颤抖地唤他:“证据呢?”
岑艮不回他,却骤然低下头,按住他的后脑勺,衔住那张有些发白的薄唇。
沈巽还烧着,没能立即做出反应,目光愣愣地黏在对方脸上,从他微蹙的剑眉移到颤抖的眼睫。
岑艮移开唇,结束了这短促的一吻。沈巽背靠在树干上,身体全僵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像是才落了一地新雪,除了白茫茫,什么都瞧不见,倏而视线转移至他手掌,才发现岑艮还捏着那荷包,那保存良好的物什如今被他正以大力握着,布料发皱。
沈巽鼻头莫名有些酸:“岑艮,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如果是,我也都忘了。”
岑艮按住他肩:“我也忘了,但我从未甘心过。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但我知道,有关那一年内的所有,是我这辈子必须要找回来的。”
沈巽觉得这样的岑艮异常陌生,在他的认知中,岑艮该是高傲自持,目中无人的,而非像现在这般,偏执又疯狂。不过他们本来也算不得熟识,所以谁能说定,其实这才是岑艮的真面目。
岑艮等了半晌,见他呆愣着不语,只能叹息一声:“把衣服脱了。”
沈巽抓紧围在身上的衣物:“你要干什么?”
“为你伤口敷药。”岑艮扯开他捂在胸口的衣服:“如果不想继续烧着,就快些把背转过来。”
若非他此番提醒,沈巽真要忘记,先前摔下河岸时,自己的背曾遭了一箭,只是如今他全身酸痛,根本无暇顾及那伤,但伤口感染,的确会引来热疾。
沈巽卧在地面,用衣物垫着,背对着岑艮。岑艮其实身上也负着伤,但都是些刮伤,稀疏地分布在腹部与胸口肌肉上。
岑艮掏出收于衣服内的瓷瓶,捏开塞子,剜了一指药膏,对准沈巽背上那半结痂的血洞,用指腹轻轻擦过。沈巽疼得一缩,背上肌肉线条骤然绷紧。他背很白,腰和蝴蝶骨上都长了些粉色的新肉,是
', ' ')('先前负过伤,才会留下的痕迹。
岑艮手指缓缓为他擦拭药膏,目光却一路向下,没入掩藏于衣物下的尾椎——那里凹陷下去一截,不过再往下,又迅速隆起,把布帛顶成一个圆润饱满的丘状,光是看看,就能想象出掩藏在布料的那肉丘手感如何。
岑艮有些心猿意马,更糟糕的是,身下肉棒已经挺立起来,将亵裤撑起一截。
不知道沈巽是否察觉他的异样,但他能清晰感知到,手掌下的那具身体,同样变得僵硬无匹。岑艮赶紧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为他涂药的手指上,不敢再想别的。
沈巽则将头埋入臂弯,拼命按耐下汇聚于腹部,快要冲破的欲望。胸前的两点也由不得他,摩擦着身下衣物,颤巍巍地充血红肿。沈巽先前早被乾媂洛坎他们肏得食了髓,知了味,距离上次同男人欢爱,已是过去半月,因此稍一撩拨便起了反应。
谁能料到,这本来一场各退一步,转移话题缓解尴尬的权宜之计,竟反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
两人不禁各自暗叹一声“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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