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条件艰苦,在线索不多的情况下,没必要守在这里。”
这句话是庄申出现到现在, 李明严听得最顺耳的一句。他不禁对庄申大为改观, 连态度都客气不少。
一路姜黄色的沙土,残破不堪的断垣残壁。李明严见庄申目不转睛看着外头,好心指点,“沙漠的落日最美,尤其是在古城里看着太阳一点点的沉没,有种历史沧桑感,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异曲同工。”
庄申不自觉点头道是。
她在沙漠里看过日落, 好几次。感觉与李明严所说相仿,确是苏轼词中豪情, 江水涛涛, 黄沙滚滚, 均有照见古人之效。即便壮志未酬,前途渺茫,古人豪杰皆如是,渺小如她,又何苦自怨自艾。
也许是沙漠里埋葬无数古国、尸骸,落日比之别处更具悲怆感,就好像曾经过往的历史,显赫的王朝,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豪杰,开疆扩土、保家卫国的逝去英灵陪你一起站在沙堆上远眺夕阳。沙漠、高原,近乎所有的苍茫大地,都能激起她的豪情,凌云壮志在胸中激荡,澎拜汹涌。
想到白慈的日落又是另一番光景。像白慈这样跳脱喜闹的人,要沉得下心来看每一天每一天的日落,当时该是对生活多么绝望。
摸出手机看一眼屏幕又放回去。
庄申的手机屏幕是出差前几天白净识拍的,白慈、白芷和她,姓白的母女笑得很甜,而她像个傻瓜。白慈非要她把这张照片设成桌面。她无法,只好设了。昨天程琤为这照片嘲笑她好久。
微信,白慈对话框里那张背景照片,才是庄申最爱。黑白照,头发扬起,复杂难明的表情,好像触碰到白慈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离开白慈影响力的辐射范围,庄申才会想到白大小姐有时给她的感觉很近,有时又很远。
被庄申念叨白慈此刻正在飞机上闭目养神,原先与庄申手机屏幕相同的照片被换成了只有她和白芷两人。
方才白芷看着她换照片,一脸不解,她只好关照女儿,“不要和不相干的人多说话,知道谁是不相干的人嘛?”
“除了妈妈、嬷嬷、庄庄、毛毛以外的人。”
“小芷真聪明。如果别人问起庄庄,你要怎么说?”
小姑娘想一想,“庄庄就是庄庄,教我功课带我一起玩。”
“如果,如果有人要你叫他爸爸呢?”
“妈妈说,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如果有人叫你艾兹哈尔?”
白芷捂住耳朵,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叫白芷,我不是艾兹哈尔。”
“可怜的孩子。”白慈抱住白芷,轻声安慰。
艾兹哈尔,意为花,是海塞姆为白芷取的名字。取名时,海塞姆心存温柔,对白慈说:“如果是个女儿,会像花一样美。我会好好爱护她。”初心是好是真,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这个名字如今对白芷而言,意味着许多幼年时的痛苦,哪怕记忆里的事情早已模糊,一听到这个名字,她仍会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母亲温柔的拥抱使小女孩得到平静。白芷问:“我们非去那里不可嘛?”
“是呀,我们非去不可。小芷,害怕的人和事,若不去面对,便会一直害怕。到最后恐惧和担忧会摧毁你。”
白芷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非去不可,她又问:“妈妈也有害怕的人和事?”
“有啊。妈妈当然也有。”
“那庄庄呢?”
提到庄申,白慈一笑,“她呀……她……”可是一想到自己隐瞒庄申的那些事情,笑容顿敛。
道理她会讲,但有些事,白慈不愿去想也不愿去面对。
这几天她时常会想,是不是把六年前的事告诉庄申比较好。随着博雅西市安西业务的展开,庄申时不时会去那里出差,要是碰到阿拉丁,两人说到当初,她可不敢保证阿拉丁会不会和盘托出。
从她这里知道真相,总好过从别人那里知道。
可是白慈又想,哪里那么容易会遇到阿拉丁呢。安西那么大,阿拉丁的活动范围也那么大。万一遇不到人,自己却说了,庄申不原谅自己怎么办。
相处得越多,对庄申了解越深,越是晓得那段记忆对庄申的影响很大。她被人说三道四差点考不上研究生和这事有关;多花一年参加考试和这事情有关;放弃喜爱的学术之路转去企业工作也和这事有关;乃至后头无法独自居住,需要看心理医生统统与这事有关。
是她一手造成庄申的日夜不宁,起因只是因为她任性又健忘。
若是庄申知道她曾经的漫不经心,会否从此离开,永不再见?
如果坦白意味失去,她不想冒失去庄申的风险。
“小芷,先住一晚试试,如果实在不习惯,就让白嬷嬷先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妈妈你呢?”
“妈妈要工作。”
“妈妈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和妈妈一起回家。庄庄跟我说了,叫我跟妈妈睡一起。”
这个小心眼的死皮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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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克所在村庄萨伊买里,位于高昌故城东南七公里的绿洲。此处交通不如靠近故城的英塔尔买里方便,李明严原先打算在英塔尔买里落脚,但是章桦和考古队领导建议去萨伊买里。李明严不大明白领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有句话倒是听懂了,萨伊买里是难得通自来水的地方,生活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