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了整衣衫,待及车停,由侍儿扶着起身下去了。醉花筵设在正厅,台下是散座,似顾籍这等身份不同的贵客,却是早早就安排了北面包厢,醉花小楼里的主管过来一路引到了二层雅座,打起珠帘请顾籍进去,亲亲热热地笑道,“罗胭姑娘正理妆呢,二爷且吃一口我们新到这茶,江南十一月才摘,正经八百的雪片,真个是又香又甜,叶肥色亮。才从焙笼下来就弄上了船,走海路过来的,到京也不过才十来天。”
顾籍就着那杯子喝了一口,弹了弹手,“也就那样,他们茶商弄个名头出来忽悠人罢了,你们倒肯上这个当。”
那主管忙笑道,“我们哪儿有这个手笔,都是罗胭姑娘的梯己,统共得了一小罐子,专等着您品用呢。”
顾籍笑道,“你个老滑头,我竟说不得这茶了。罗胭这次究竟什么事?”
主管打了个哈哈,“您别问老奴,主子们的事比天还大,老奴可不懂这些。”又悄声道,“据说是那个冯公子还喧着盈姑娘不放,连上场都不许她去了。罗胭姑娘和盈姑娘一向交好,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公子蛮缠,想了好几个法子都不奏效,今晚有盈姑娘的琴,那冯公子八成又要来。”
这冯公子原也是盈姑娘处的常客,两人琴曲相交,也许下过山盟海誓,却是个朝三暮四之徒,转头就把梅盈忘在了脑后。盈姑娘为这冯晟守了一年,没等到人不说,反被楼中其他琴女笑话,成了大半个满庭芳里的笑柄,险些就要被施庭主请出去。幸得同住的罗胭姑娘讲义气,肯帮梅盈揽场子,回回带她出场,这才渐渐从绝境中翻过身来,如今醉花小楼盈姑娘的琴,也算是千金难求的了。那冯晟在京中游荡久了,又跟人争风吃醋起来,被人拿这件事调笑了几回,当即下了狠心,非要重新把人弄到手不可。一来二去,已经在梅盈处磋磨了半月有余了。
小楼后厅,梅盈从侯台的地方出来,快步朝自己的琴房里走。晚上筵席一共五场,罗胭的舞自然打头,梨娘的曲子排压轴,她在旁伴奏,更是不能怠慢,这回的《四犯令》本就极难练,她还是赶着回去调一调琴的好,可别一会儿出了岔子。
琴房空无一人,她独自抱了琴下来,还没踩稳台阶,陡然从镜中看见背后墙上立着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凑在一起说什么,心中一惊,才要回头,那两人似乎竟已发现了她,两枚错金闪闪的飞镖一左一右射了过来。梅盈自幼娇养在锦绣丛中,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惊呼一声,脚下踩空,却听得嗤嗤两声,一枚镖从她头顶穿过,直直钉在木柜之中,另一枚擦着右手过去,碰到墙壁,当啷一声滚了下去。梅盈手背剧痛,连忙用胳膊架住琴放下,抬眼看时,那两个黑衣人早都没影了,想来是一击不中,匆匆逃了。
眼见手背上是深可见骨的三道血痕,梅盈手上吃痛,扬声唤了两句,却不见半个人来,只得忍着痛挪步去屏风后面寻伤药,翻了一了不见,已是两眼冒花,冷汗涔涔,扶着柜子坐了下去。谁料一抬头,竟又是一道黑影从屋梁上掠过去。仿着当时戏楼样式,醉花小楼的二层隔间顶上都是联通的,这原本也是方便起见,眼下却叫她格外忐忑起来。却见那黑影在墙那侧顿住,轻轻“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被人发现了么?怎么还交上手了?”
不过瞬息,梅盈身后就又响起那人声音,“诶,这位姑娘,是他们打伤你的么?”
梅盈慌忙回头,见墙上靠着个半大少女,兜帽掀在背后,顺手又拉了面罩下来,朝她笑道,“可看见他们朝哪边走了?”
梅盈摇摇头,这少女神情倒很亲切,看来不似歹人,只是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正想着,顾秀已然走过来蹲下,翻弄起她的手腕来,口中念念道,“赤金花镖,不错,是那帮人下的手。”当即伸手运起灵力,从空中写起符箓来。
梅盈忍不住道,“你不去追人么?”
顾秀叹道,“血迹都干了,人早就跑了,追只怕也追不上。我一路过来,见你们这里面门禁都严得很,方才舞乐开场,料想他们也逃不出去了,等着一会儿瓮中捉鳖罢了。”
她心中算计,只是不知阿渺见没见她留的记号?眼下到了何处?正想着,只见那符箓成型,蓝光一闪,化入伤处,梅盈顿觉一片清凉,心神大振。才要说话,却听见外面梆梆两声敲门,是醉花小楼的门官,道,“盈姑娘,有什么事么?”
顾秀当即警觉地站起身来,梅盈待要开口,却是坐得久了,一起身就头晕起来,忙扶住旁边桌角才勉强没摔下去。外头门官问了两声没人应,心下生疑,就要推门进来,正撞见一身夜行衣打扮的顾秀,瞠目结舌道,“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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