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扬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宁夏,那空洞的眼神让宁夏不寒而栗。他声音低沉:“宁姨,我想跟我爸说说话,就让我们爷俩静静的待一会儿,好吗?拜托了。”
陈虎回到车上,拎来几瓶本来要送给客户的茅台酒,一条好烟,放到萧剑扬面前,语气仍然生硬,但没有了方才的愤怒:“好好陪陪你父亲!”然后对宁夏说:“我们走。”
宁夏很不放心:“你没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有点儿不正常了么?我们……”
陈虎打断:“就让他陪老班长好好说说话吧,我们在这里只能是添乱!”
宁夏叹了一口气,由丈夫拉着走向轿车。轿车开动了,她仍然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萧剑扬,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有让人省过心啊……
萧剑扬没有去碰香烟,他径直拿起一瓶茅台酒打开盖,低声说:“爸,我回来了……虽然回来晚了,但我还是回来了。我们爷俩很久没有坐到一起好好喝几杯了吧?今天我总算是有空了,我们好好喝几盅。”把这瓶散发着浓郁酒香的烈酒端端正正的摆在墓碑前,然后又打开一瓶,跟摆在墓碑前的那瓶一碰,说:“先干为敬!”昂头牛饮,辛辣霸烈的酒液灌入胃里,胃袋隐隐作痛,但他感觉不到,现在他几乎没有感觉了。
一瓶茅台几口喝完,他随手将酒瓶一扔,又打开一瓶,指着墓碑笑:“爸,你怎么不喝?你喝啊,你的老战友送的,不要钱的!”
一个看守墓园的老头子绷着脸走了过来,指着地上摔碎了的空酒瓶喝:“小伙子,捡起来!不能乱扔东西!”
萧剑扬猛地回头,瞪着这个打扰了他的老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滚!!!”
那个理直气壮的老头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受了重伤,已经彻底发了狂的野兽盯住了一样,脑海一片空白,两腿直发软,向后倒退几步,险些一跤摔倒,跌跌撞撞的跑开。别说萧剑扬随地乱扔垃圾,就算萧剑扬在这里扔手雷他也不敢再过去管了,那双因为极度痛苦而变得血红的眼睛警告他,如果他敢再靠近一步,那个瘦小的青年必定会跳起来将他撕成碎片的!
没人过来打扰,萧剑扬耳根清净了,他继续喝酒,边喝边低声说:“对不起,爸,我一直在骗你……我不是什么侦察兵,连侦察连的门都没有进过。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吧?但你一直没有问,我也不敢对你说……我们父子的性格还真是别扭,你不问我就不说,你不说我就不问,以至于你只知道我去当兵了,却不知道我到底是在什么部队当兵的。”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虽然不是侦察兵,但我比侦察兵更加优秀,他们只能在国内转悠,而我们却可以在境外转悠,我们的战场,是全世界。我们接受过最严格最残酷的训练,装备着最精良的武器,拥有最强悍的战斗力,最坚强的意志,最疯狂的斗志,我们令全世界发抖!我们拥有三栖作战能力,海陆空,只要是人力能够到达的地方,都是我们杀敌的战场。我们就是一群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我们的名字无人知晓,我们的功绩同样无人知晓,当有人试图将战火燃向我们的家园的时候,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狠狠地将他们撕成碎片!”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够成功一名优秀的军人吗?现在我做到了,虽然我选择的这条道路注定了我不可能功成名就,但是相信你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吧?因为你也是一名优秀的军人。”
他就这样跪在萧凯华的墓前,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古脑全说了出来。这些东西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了,现在终于憋不住了,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酒一瓶接一瓶的灌,却是越喝越清醒,当内心的痛苦达到极限之后,连醉过去都变成了奢侈的事情。
又一瓶酒喝光了,萧剑扬将瓶子一扔,伸手再去拿,却摸了个空,没了,全喝完了。他嘿嘿傻笑:“没了……喝完了……这酒贵啊,一瓶就顶了我们父子俩一年的生活费了。”他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黑白照片上,那个中年汉子也凝视着他,眉头微微皱着,九泉之下传来他的叹息。萧剑扬怔怔的看着他,低声说:“小时候家里穷,真的很穷,只能勉强度日,每次看到你拖着疲惫的身躯辛苦劳作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你过上好日子,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包括那个女人后悔,后悔自己看走了眼!我一直在为此努力着,一直都在努力着!”
“可是现在……”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想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了,我只想你,还有妈妈,你们能回来啊!我希望你们都能回来啊!”
悲恸至极的哭声终于从他喉咙里发了出来,眼泪喷涌而出。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痛到极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