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钱掌柜的一番搅合,容鸢不得不抛开容氏的身份,日后再不承认是容氏,而是以新的身份立足于人前。巧而又巧的是,恰好这时夏侯御来了,为她解了围。且,容鸢已经将自己的来历,告诉过夏侯御。最大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故而这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于是,容鸢心念微动,走出布艺一条街之后,便领着夏侯御一路往城外走去。夏侯御竟也未问她,仿佛不论她领着他去哪儿,他都应从。
于是,容鸢一路领着夏侯御来到陌水村,又绕过村民们居住的地界,往山上为容氏立碑的地方而去。两人都有武功在身,爬山并非难事,很快便来到峰顶。站定在一片粗粝山地上,夏侯御低头看着地面上,高度只及膝盖处的一块凸起,以及那块刻着字的木牌。
容鸢带他来这里做什么?夏侯御看着身前脚下的坟丘,心中疑惑。待得定睛一看,辨清上面的字迹后,才知这里原来竟是容氏的墓。微微怔了一下,偏头朝容鸢看过去。
容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指着容氏的墓,对他说道:“你欠她一个道歉。”
夏侯御愕然一下,看着她,久久没有开口。
容鸢不由有些讶异,问道:“你不向她赔罪吗?”
可以说,若非夏侯御做出那件事,容氏未必就是今日的下场。没有豆豆的出生,哪怕沈云志依然休了容氏,那么容氏也能够再嫁,说不定还能过上不错的日子。而不是带着豆豆辛苦三年,最后被一个下人踹在胸口,脑袋撞在墙上毙命。
然而,夏侯御的薄唇抿了抿,却道:“我没有对不起她。”
夏侯御已经知道了,容鸢带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她想叫他向容氏道歉。
鸢儿,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夏侯御心想。她对占据了这具身体,一直心中愧疚,便想尽力弥补这具身体的原主。比如,叫他向原主道歉。
可是,夏侯御并不觉得亏欠容氏。如果容氏落入水中的那个晚上,他没有救起她,那么她已经死了。是他,多给了她几年的生命。他救了她一条命,只是要她一晚,算起来容氏并不吃亏。
何况,难道容氏是清白的,就能有好下场吗?容鸢对于古人的认识,终究不够透彻。而夏侯御作为大景朝土生土长的男子,且是身家利益为重的皇家,对人心的凉薄与黑暗最是懂得。
沈云志既然考得上状元,就必然会被苏玲珑看重。而容氏生了“沈云志”的儿子,虽然苏玲珑想害死她,却不得不顾忌沈云志的面子,只败坏她的名声休了她,却不敢立即杀死她。
倘若容氏并没有生育,则沈云志对她必然毫无感情,连一丝面子情也不会有。基于沈云志的这般态度,苏玲珑会如何做,便一目了然了。故此,容氏能够多活三年,是因为豆豆之故,也是因为夏侯御之故。
在夏侯御的眼中,他对容氏的恩,远远大于歉。所以,叫他向容氏道歉,他做不到。
哪怕再相熟的人,也不见得就全无隔阂,永远观念相似,立场一致。何况,是隔着遥遥空间与时间的两颗灵魂?
容鸢只见夏侯御这般态度,便心下明白了,他不肯道歉。
夏侯御便是这样的人,他不耍花腔,不拿架子。从来都是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譬如容鸢叫他做什么,他若认为好,点了头就去做。而他若认为不好,再如何劝他也必是说服不了他。
便如此刻,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没错,并不亏欠容氏,那么容鸢叫他道歉,他是不肯的。
山顶的秋风有些剧烈,呜呜的声响在耳边盘旋。卷着一团又一团的树叶,打在容氏的墓碑上。容鸢默默收回视线,看着容氏的墓碑,心下歉然。
诚然,倘若容鸢拼尽手段,叫夏侯御道歉也是能够做到的。可是,那样是牺牲了她的尊严,也折了夏侯御的尊严。夏侯御爱她、敬她、重她,是有着一定基础的,那便是凡事不能超出他的行事准则与底线。
于夏侯御而言,他天生是一个骄傲的人,是非对错在心中自有一番衡量。叫他以王爷之尊,向一名小农妇道歉,而且是他施恩大于索取的小农妇,他是做不到的。哪怕,那名小农妇原应该是太傅之女。
夏侯御以为,让他向容氏道歉,是侮辱他。这看起来似乎是他瞧不起容氏的身份,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当初夏侯御与容鸢相识之时,便对农妇身份的容鸢有些看重,可见他并不以身份看人。
而是他思索前后,对软弱可欺、无能平庸的容氏,毫无好感!甚至,夏侯御对容氏很不满——有这样的母亲么,苛待自己的儿子,而去孝敬养母?
明明豆豆应该过上更好的日子,偏偏因为容氏的软弱,而叫豆豆吃了许多苦头。这一点,每每想起来,都叫夏侯御对容氏极为不满。
虽然他自己也有过错,但是那是因为他不知情,等到知情后他自是百般弥补。所以,综合各方各面,叫夏侯御给容氏低头赔罪,是对他极大的羞辱!也就是容鸢说了这句话,换了别人,夏侯御立马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