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劳烦伯母了。”
赵母端来了茶水和糕点,她好像真把苏辞当成了女儿,又或者是想对儿子喜欢的姑娘好点,不停地劝苏辞吃点东西。
赵母道:“姑娘不喜欢?这是时下流行的荷叶水晶糕,我儿最爱吃,姑娘也尝尝。”
苏辞看着桌上那碟水晶糕,道:“伯母也尝尝吧。”
赵母一愣,随即捻起一块放进口中,伤感地道:“我儿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可我总是担心他吃多了拉肚子,因此常常叫他不要吃多,一看到这水晶糕,我就想起我儿来。”
“伯母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赵母摇摇头,道:“我已经看开了,现在,我只想完成儿子的心愿。”
苏辞疑惑地看着赵母,她一时恍惚,视线也模糊了。
赵母絮絮叨叨说起赵信的过去,又伤心起来。
苏辞对赵信不感兴趣,也不关心他的过去。
这位赵夫人总是在说我儿我儿,不曾提起好像只要是她的儿子,不管那人是不是赵信,只要赵信是儿子,那便是她疼爱的,如果赵信是女儿,她还会这么疼爱么?
“姑娘,你是不是困了?要去里间休息么?”
苏辞看向赵母,点点头。她在这屋里待得太久,渐渐觉得神乏体倦。
赵母扶起苏辞,道:“里间有一张床,已经收拾过了,姑娘睡——姑娘?!”
苏辞一把推开赵母,冷冷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头那么晕?”
赵母一脸惊慌,她又要上前来扶起苏辞,却被一把推开:“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苏辞挣扎着道:“放开我!”
可是她的力气像是渐渐被抽走了,连挣扎时也软弱无力,赵母一把按住了她。
“姑娘,别闹了。”
轰隆隆——
一道惊人的闪电瞬时划破天际,苏辞一抬眼,便看到闪电过后,出现在赵母脸上的那丝笑容。
自信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苏辞心一紧,连忙要挣脱赵母的手,可怎么也使不上劲,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她沿着书架慢慢,还强撑着不至于瘫软在地。
苏辞皱眉道:“你下毒了?你的糕点有问题!”
赵母俯身摸着苏辞的脸,目光近乎迷离:“姑娘,不是糕点有问题,这些都没有毒。只不过,吃了这糕点,又喝了这茶水,还闻着这香,会让人浑身无力,无法动弹。”
苏辞看着俯下腰身的赵母,感觉连话也要说不利索了,她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赵母轻轻反问了一句,又大笑起来,“姑娘,我儿是真喜欢你啊,你不明白他对你的情谊吗?”
赵母皱着眉:“那日我儿收到你的邀约,高兴得不得了,为了讨你欢心,他还换上了最喜欢的衣服,还早早沐浴熏香,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赵母抬高了声调,声音尖锐而刻薄:“你竟然要退婚!我儿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以为你一个猎户家的女儿,能嫁给什么人?你是长得好,可这朝歌城长得好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你会琴棋书画么,懂诗书礼仪么?不过是个乡下的野丫头!你以为你有钱了,就想退婚?若不是我儿中意你,我根本看不上!”
苏辞被赵母那一声声“我儿”喊得脑仁疼,她又道:“你要做什么?”
赵母的愤怒渐渐消失了,她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笑。赵母左右看了看,随手拿起书架上的古玩,轻轻地道:“姑娘,我儿那么喜欢你,你应该去陪陪他。我儿临死前,都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呢。正巧你和我儿的生辰八字特别合适,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如此,我儿就不会寂寞了。”
苏辞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呵,你在说你爹和你那后娘?”赵母冷冷一笑,“他爹正好好地招待他们呢,这会儿应该也已经睡了,没人会来救你。苏姑娘,我会跟你爹说,你想陪着我儿,你爹会理解的。”
“所以,去死吧。”
可是赵母手中的古玩没有砸下去。
赵母瞪大了双眼。
苏辞一脚踢中赵母的膝盖,赵母支撑不住,立马倒了下去,话还没说出口,赵母忽然觉得腹部有一股湿意。她伸手摸了摸,看见一大滩鲜红。
一把匕首刺中了她的腹部。
这时候剧痛才反应过来似的,迅速从腹部传到身体的各个角落,赵母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古玩咕噜咕噜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屋子中央。
赵母惊疑不定地看着苏辞:“你、你,你怎么没有……”
“没有晕倒?”苏辞慢慢站了起来,她环视一圈,确定四周没有人之后,开口道,“如果你曾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绑架,你会习惯去检查外面的吃食有没有问题,同时还会在身上准备防身的刀具。”
赵母惊恐地道:“我流了好多血,救我,救我!来人啊,快来人啊!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儿子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苏辞看着躺在地上的妇人,冷冷地道:“不愧是一家人,难道你们就不感到羞愧吗?”
第83章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纵然此时下着瓢泼大雨,但灵堂过于安静,隔间的动静很快被待在灵堂的人注意到了。
有人闻到一奇异的香味,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于是不吊唁了,也不八卦了,而是循着味找到了地方。
但众人还没有打开门,门自动打开了。
“咚”的一声,一个神色冷淡的女人走了出来,身上还有血迹。
女人看一眼众人,又看向身后:“赵家合伙杀人,报官吧。”
她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起伏,连说杀人时也不见波动,只能辨认出眉宇间有一丝疲倦。
众人瞠目结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个人眼尖,一眼看到了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人事的赵母。赵母的腹部是一大滩暗红的血迹,身下的木板也被染红了。
有人惊道:“这不是赵夫人么,她这是怎么了?”
“她要杀了我,想先迷晕我,再让我给她儿子陪葬,不过被我察觉,为了保护自己,我先下手了。”
众人看着苏辞轻飘飘解释的模样,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有受害人会这么淡定的么?难道不是应该害怕得痛哭流涕,连话也说不出么?
苏辞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刚要走,又想起什么,道:“对了,你们进去时要注意开窗,赵母点的香有毒,闻之恶心头痛,各位小心。”
苏辞的话还没说完,那些人便纷纷退了一步,有的还捂住口鼻,退出了门口。
苏辞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不显:“不知谁去报官,我此时浑身无力,实在没力气折腾,要先休息一会儿。”
这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忙道:“这不是苏强的姑娘么,我去报官!”
官差很快来了。
官差在另一间屋子找到了苏强与陈小妹,两人早就被赵父用药放倒。
赵母赵父很快交代了,两人因儿子去世,悲痛欲绝。而赵父在悲痛之中,想到儿子年纪轻轻,本该前途无量,最后却连个老婆都没有,实在是可怜。
赵信在临死前呼喊着苏辞的名字,因此赵父念头一动,想着要苏辞下去给儿子做伴,因此便想趁着苏家来吊唁时,杀了苏辞给儿子陪葬。
他们家开医馆,要弄些毒药、迷药不难。这才派赵母作戏,想要毒杀苏辞,让儿子在地下有个伴。
赵家想用活人配阴婚一事在朝歌城闹得沸沸扬扬。此事最后被官府定了案,赵母和赵父均被流放千里。
有人骂赵家丧心病狂,也有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将此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人嘀咕即使赵家凶残,那苏辞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更有人说苏辞的反击也太过火,完全不是妇人家所为,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甚至有人说,那赵母和赵父虽然有错,可也是因为太爱儿子才会犯下这样的错,他们同情痛失儿子的赵母和赵父。
一时之间,苏辞几乎成了朝歌城里的名人,谈论的人中大部分没见过苏辞,更不清楚事情经过,但他们讨论得头头是道,似乎亲眼目睹全过程。
反正什么议论都有,再加上苏辞头上有个麒麟女的称号,此事更是变得扑朔迷离,城里有不少抄书房的人都来苏家,想要打听到更确切的独家消息,再将消息卖出高价。
最终,这些流言在各方有意无意地推动下,得出了苏辞命硬克夫的结论。
陈小妹对此忧心忡忡,她认为女人最不该的就是被人议论,女人被议论的严重性,几乎等同于失去了贞洁。陈小妹没想到的是,嘴巴是长在别人的身上,怎么可能管得住别人的嘴巴呢?
不过陈小妹更加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明明是赵家要谋害他们,结果继女被冠以“克夫”的名头,这样谁还敢上门提亲?
陈小妹甚至劝苏辞暂时去她的娘家避避风头。
“阿辞,我那娘家离朝歌是远了些,可远有远的好,在那里,没人知道你的事,等到你在那边安定了,再找人提亲、嫁人,也能安安稳稳过生活。”
苏强则是认为经历这么一场,苏辞该去当道姑,进道观修身养性,以堵住众人的风言风语,即使堵不住,也起码有个女儿贞洁的名声,同时他又恼怒不已,认为苏辞根本是丢尽了苏家的脸面。
“你说什么,分家?”
“树大分杈,子大分家。我在青鱼巷买了房子,今后就搬到那里住,也不妨碍你们。”
屋中静了静,但很快传来剧烈的争吵。
陈小妹惊道道:“阿辞,自古以来,只有儿子分家的,哪有闺女分家的道理?”
苏辞笑了笑,道:“现在不就有了?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我大了,继续在家里住下去不大方便,我身上还有钱,足够养活自己,你们现在也挺好的,有房子住,不用担心吃喝。”
陈小妹着急地道:“阿辞,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个人住在外面?那成什么样子?现在外面本来就对我们说三道四,你再搬出去,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
苏强只有一句:“想都别想!”
苏辞冷静地道:“爹,小娘,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房子已经买好了,我今日就要搬去住,现在是跟你们说一声。”
屋中诡异的沉默了一瞬,但寂静很快被苏强打破。
苏强用力地拍着桌子:“还不是你自己有问题?不然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你有事?现在外面都传成了什么样?若是你品行端正,怎么会被那种人看上?我们怎么会碰到那种事?”
苏辞无法相信:“因为我?”
苏辞没有想到,父亲竟然是如此之懦弱、没有担当,还爱指责他人,她早就说了不嫁人,甚至还主动跟赵信说退婚,可父亲不同意,等到赵家用计谋害他们时,父亲则认为是她品行不端才会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父亲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终于接受了父亲的真面目,也许这么多年来,正是她如此清楚地知道即使作为父亲,他依旧是这样胆小的人,她才会决定不嫁人。
嫁给谁?嫁给像父亲这样的人么?然后像母亲一样因病痛而去世。
苏辞总是忘不了,有时候母亲闲空时,会带她去山野上玩,母亲会坐在树底下看着她,但是她注意到母亲的视线在更多时候是投向远方。
那时候苏辞会问母亲:娘,你在看什么?
杨与真则是回答:我在想我娘。
母亲的目光中,除了温柔、疲惫,还有一丝茫然。
苏辞不理解,但也模糊感受到了,母亲一直不快乐,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嫁给了父亲,还是因为生下了她而不快乐?她的母亲生下她后就一直生病,熬了十多年才得以解脱。
如果她嫁人,是不是也会像她的母亲那样?
她的父亲对母亲的痛苦视而不见,如今要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