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樱也听说过这段故事。
与女伴一同去画馆的薛昭,因为墙上的画突然掉落,幸好有人手疾眼快将她拉开,才没有被画框砸中。
而救下薛昭的那人,正是秦司。
众小姐十分向往这英雄救美后喜结连理的故事,可时间一久,谁都听腻了薛昭的故事,尤其是有人没有得到“好姻缘”的时候,便会特别讨厌得到“好姻缘”的人。
薛昭十分乐意跟苏辞说一说这段几乎像话本故事一样的经历,末了,她笑道:“也许苏姑娘也该去画室看看,说不定能寻得一段好姻缘。若苏姑娘能找个如意郎君,便不会这般辛苦了。”
苏辞一怔,道:“我从来不觉得辛苦。”
薛昭道:“怎么会呢?等苏姑娘有了夫君,男主外女主内,便知道有人知冷知热的好了,也不用在外接受风吹雨淋,女孩就应该待在家里,怎么能在外面,甚至是山里吃苦打猎?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可怕呢。”
薛昭还没有结婚,却像是已经结婚多年才发出的感叹。
苏辞淡淡地道:“我不嫁人。”
苏辞冰冷的语调像是吓到了容樱,她往后一缩,疑惑且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感看向苏辞。
“什么?”薛昭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重复了一遍,这才惊讶道,“苏姑娘,您怎么可能不嫁人呢?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要嫁人。”
苏辞张了张口,想说道观里的道姑、尼姑庵里的尼姑就不嫁人,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明白,这两个小姐绝不会理解她,毕竟即使是她的父亲,在听到她说不嫁人后,立马暴跳如雷,仿佛她犯下滔天大罪。
似乎察觉房中的气氛太奇怪,容樱主动道:“苏姑娘要去画馆看看么?”
薛昭眼睛一亮,道:“对啊,城里的许多公子都喜欢去画馆,苏姑娘一定会改变想法的。”她坚信,苏辞不想结婚,一定是没有接触好男人,如果遇到好男人,苏辞一定会想结婚的。
第58章
画馆在长安城西市平康坊的附近。
从热闹的平康坊转个头,便会看到一大片顽强在西北土地扎根的竹林。这些竹林长得枯黄瘦弱,像是吃得不够饱。
长安的九月热得像是把人放在滚水上蒸,一进画馆,炎热就被拒之门外了。画馆的院子有几株长势稀疏的竹子,待在院子里的人几乎要把这几株竹子挤到墙外了。
来到大堂前,能看到一些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此时画馆里有许多人,好像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出现在这里,他们放下劳作,放下偏见,一点也不介意对方富贵或贫穷的身份,三五成群地站在每幅画前面,点评着画师的丹青水平。
“苏姑娘,你看这山水画画得多好,即使我没有见过高山流水,也觉得高山流水本该如此壮丽辽阔。”
苏辞与容樱、薛昭两位小姐来到画馆,她们一面赏画,一面聊天。
苏辞皱了皱眉,难道她的确是个俗人,所以才看不懂这些画?在她眼里,无论是哪一幅画,都是由几根粗浅的线条组成,老实说,苏辞觉得墙上的这些话还不如她画出来的好看。
苏辞环望四周,画馆中没有一点批评声,全都是极尽全力的赞扬,仿佛这些话是世上最完美的作品。每一个看向画的人,眼中都闪动着狂热的热爱。
来画馆参观的人有女人、男人,幼童、老人,富人、穷人,在画馆里,他们成了一类人,那就是发自内心地认为画馆里的画是天下第一的美丽,如同中邪了般。
长安人把画师称为猫儿画师,把画馆叫做猫馆。
因为猫儿画师最喜欢画猫。
猫馆里的猫都挂在墙上,白的、黑的、橘色的,无一例外都是圆的。
她们在画馆里碰见了不少人,但苏辞都不认识。
薛昭一路为她介绍,这是月桂苑里见过的谁,那是月桂苑里见过的谁。苏辞觉得,这长安城小姐的活动范围着实窄了些,好像除了月桂苑,她们能去的地方不是家,就是画馆了,不然怎么又碰上了?
光是打招呼寒暄,苏辞便有些筋疲力尽。好在大家默认在画馆里就要保持安静,苏辞不知是谁规定的,不过此刻却很感激那人。小姐们打完招呼后就安静地看画,谁也不想做粗鲁的人。
苏辞随着两位小姐在挂满了猫画的大堂转悠,思绪早就不知飘到何处,直到容樱拉住她的衣袖,苏辞才回过神来。
“苏姑娘,你觉得,这画中的黑猫和橘猫,哪一只更可爱?”
容樱眨巴着眼看着苏辞。
她们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画布,想必猫儿画师很喜欢这副画,画挂在大堂的中央,但凡是进入大堂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画上是一只黑猫,一只橘猫。两只猫圆滚滚,似乎正在望着远处。
苏辞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苏辞实在不明白,几团线画成的圈也能算猫吗?那么,她也可以画出来。
长安人的爱好真是奇特。苏辞这么想着,甚至计划起作画卖画一事,这也许能挣下不少钱。
薛昭道:“明显是橘猫更可爱。”
容樱道:“黑猫也很可爱。”
薛昭道:“黑猫,多少有点晦气。”
吱呀——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某种东西扭动的声音,苏辞下意识抬头看去。
大堂里没有风,可眼前的画布轻轻晃动。
喵——
苏辞不可置信地看着画布,只见一团粗糙的线圈和色块逐渐混合在一起,果真变成了一只猫,先是黑猫,接着是橘猫。原本苏辞看不懂两只猫在做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那一黑一橘在画上伸了个懒腰后,相继跳下了画布!
“咣当!”
“小心!”
“哎——什么东西踩我的头!”
薛昭同容樱低头讨论的瞬间,巨大的画布毫无征兆的从墙上脱落,直接砸向了她。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及速度,已经被画布笼罩。
苏辞才掀起画布,便听到一声尖叫。
“薛昭,你怎样?”
容樱紧张地抓住薛昭,上上下下地检查她是否受伤。薛昭呆愣在原地,她方才瞬间陷入黑暗,一团又重又软的东西掉在脑袋上,可又很快跳走了。薛昭不确定那是什么,但肯定是某种活物!
薛昭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这里的混乱引起了周围的注意,画馆的仆人匆匆走来,小心谨慎地询问情况,又连连赔礼道歉。
薛昭怒道:“你们这怎么回事,连一块画布都挂不好,那么大一块掉下来,一不小心就能砸伤人!你们馆主在哪里?叫他出来,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仆人们面面相觑,于是他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了一个矮胖子出来,她不情不愿,可又不能发作,只好陪着笑脸唯唯诺诺,其他仆人则七手八脚的要把画布重新挂起。
这时,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
“那两只猫不见了!”
画布还在,可布上的东西不见了。
仆人们举着空荡荡的画布,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矮胖的仆人皱起眉,看向薛昭。
薛昭退了一步,警惕地道:“我被砸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猫怎么不见了?”
“大白天的,见鬼了?”
人群中的议论很小声,可在安静的大堂中清晰可闻。
容樱道:“我可以作证,薛小姐什么也没做,是你们家的画布突然掉下来,砸中了薛小姐。”
那矮胖的仆人挠挠头,为难地道:“这个嘛……”
“怎么回事?怎么吵吵闹闹的?”
大堂的侧门,出现两个人影,一胖一高。
那矮胖的仆人一听到声音,眼睛一亮,连瞳孔也在瞬间变细许多:“馆主!”他急忙走上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那馆主即猫儿画师。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一震。猫儿画师出现在长安不过一年,却也被讨论了一年。人们猜测是哪位画师妙笔生花,破画欲来。猫儿画师越不露脸,人们越感兴趣,甚至将他的画作炒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高价。
如今见到真人,人们松了口气,又隐隐中有一丝失望。他们想象中的猫儿画师,必然是一位仙衣飘飘、气质出尘的儒雅中年男人,阅尽世事,却又淡泊名利。
现实是猫儿画师一点也不符合他们的想象。猫儿画师又矮又胖,看起来年近四十,脸上的五官都完好无缺,偏偏组合起来后变得奇怪。若他是女人,便缺一分女人的柔和,若是男人,又缺一分男人的棱角分明。
猫儿画师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不过猫儿画师对旁人或惊讶或疑虑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径直走向薛昭,作揖道:“咱的画砸伤小姐,实在抱歉,咱这就把画撤下。若是小姐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定要跟咱说,咱一定不会推诿。”
猫儿画师说话时,连声音也是雌雄莫辨。
眼看长安城中有名的猫儿画师向自己赔礼道歉,薛昭又抱怨了几句,猫儿画师全程恭恭敬敬,只字不提画布变成空白画布的事,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薛昭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眼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表示下不为例,让其好好修缮画馆。
猫儿画师满脸堆笑,连连点头,还命令仆人备上礼物聊表歉意送到薛家。
这场意外很快在猫儿画师的道歉中结束,众人看画的看画,离开的离开。
苏辞留了下来。
那高个子是个女人,苏辞认识。
高个是桃楚。
但薛昭心情不好,不想继续待下去,眼看苏辞留下来,道别后就转身跟容樱离开。
可没走两步,薛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次秦司救下她,正是在画馆里。那时候猫儿画馆刚建成,她和女伴听说了,便要来看个新奇。毕竟小姐们的娱乐活动本来就少,若是去骑马,说不定会被人说不像个大家闺秀,若是出去逛街,也有可能会被说不够娴熟文静。
可女人也是人,再怎么大家闺秀,被关在后院久了,总是要发疯的。所以薛昭想趁着看画去散散心,且看画是富贵人家之间常见的娱乐,一般不会被人议论。
那天,薛昭随着女伴在馆中闲逛,不想一眼瞥见有张画布上有只黑猫,那黑猫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画布里跳出来,于是她脱口而出。
“晦气!”
在薛家,黑色被认为是晦气的颜色。
一说出口,薛昭就后悔了。她还没来得及向惊讶的女伴解释,那画布突然掉了下来,正是一旁的秦司拉住她。
黑色果然是晦气的……
薛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猫儿画馆,今后还是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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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画师看向苏辞,道:“这位就是你的朋友?”
桃楚笑眯眯地道:“长得很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