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还有鬼,西四胡同闹鬼,京城人人都知道。
她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能的!
“等、等一下!”宝簪心急如焚,喊道,“秦大姑娘,你放过我吧!我是奉命行事,我必须得听伯夫人的话啊!”
秦鸾顿住了脚步,重新回到宝簪跟前:“那你就说说,伯夫人让你做了什么?”
惊恐和慌张、以及背主的不安聚在了一块,让宝簪抖成了个筛子,眼泪不住往外滚。
“我,伯夫人,冯嬷嬷……”宝簪急于开口,一时之间难免颠三倒四,直到东拉西扯了好几句,才算理清了坦白的头绪,“世子膝下无子,伯夫人恨世子夫人生不出儿子,还把世子管得服服帖帖,反而叫他们母子生分了。
半年多之前,伯夫人给了我一个方子,让我到城里抓药,说是给世子夫人用的。
我怕急了,原是不敢的,冯嬷嬷说,那是伯夫人求来的仙方,掺在世子夫人日常用的养生汤里,神不知鬼不觉,太医都查不出来。
大姑娘你知道的吧,世子夫人有旧疾,常年用汤汤水水。”
秦鸾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此事起因,前回从忠义伯府回来时就猜了七七八八,现在也就是印证而已。
而让宝簪说出来,也是让林繁听个来龙去脉,知道他们兄妹并非无故绑人。
“让你抓药,你就抓了?”秦鸾追问,“兰姨若出事了,伯夫人想怎么样?”
“伯夫人想续个听话的填房,”宝簪答道,“后来又说,要是门当户对的,十之八九不听话、不好拿捏,是个难相与的,不如就、就让我伺候世子,我是冯嬷嬷的侄孙女,我肯定听她的话。”
说到这里,宝簪的眼泪涌得更凶了:“我怎么可能不听话呢?我是伯夫人的丫鬟,我得听话啊……”
明知道是害人,明知道许诺的东西全是镜花水月,甚至,许诺的所谓“好处”,她也不稀罕,但她拒绝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要不是今日被绑在这里,被吓得三魂七魄散了一半,宝簪连背主都不敢。
秦鸾听出她话语中的惶恐与矛盾,道:“你既不得心安,不如老老实实把毒方告诉我,兰姨若保住性命,你起码不用背一条人命。”
因由已然说了,宝簪的心防自是崩塌,秦鸾问了,便老老实实将毒方背出来。
“我分几家铺子买的,从没有人起疑,我就更信冯嬷嬷的说法,这毒方罕见,大夫都看不出来,”宝簪道,“我买来交给冯嬷嬷,后头事就不用我插手了,方子是一旬的量,每旬我都会去买。
本来这一个月已经没有买了,世子夫人毒深了,太医们都放弃了,没药救的。
秦大姑娘却保住了她的命。
伯夫人着急了,眼看着要到什么月圆时了,就催我再买一次药,给夫人加量……”
秦鸾把毒方暗记心中,撕下了符纸,收入袖中。
至此,所有经络都顺畅了。
如此真相,并不复杂,却叫人很不痛快。
出了东屋,回到院子里,秦沣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舒畅了些。
“全叫阿鸾你算准了。”他道。
秦鸾轻轻点头,转眸看向林繁,道:“国公爷,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绑她是为了那方子。”
林繁听到现在,是非曲直全然有数,便道:“既问得了方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丫鬟?”
“忠义伯府的丫鬟,自然还需送回伯府去,”秦鸾道,“今晚带回我们府里,明日一早就送去,如何判断定罪,得听听伯府的意思。”
林繁颔首。
虽是人命案子,但主家不亲告,他们不能随随便便把宝簪丢进京兆衙门。
赤衣卫有巡查缉捕之职,却主要是查文武大臣,管世家纨绔。
像这种婆媳矛盾闹出来的状况,除非皇上授意,轻易不好往别人内院插手。
见林繁同意这么处置,秦沣让阿青和钱儿一块动手,把宝簪重新蒙眼堵嘴,从柱子上放下来,塞到马车上,等下押回永宁侯府。
林繁看了眼怏怏的、被拖着走的宝簪,又把目光落回了秦鸾身上。
秦大姑娘先前问询,内里是威逼吓唬的那一套,林繁查案时碰上多了,见怪不怪,表象却十分新鲜。
噬心符?
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张口就来。
要不是他眼尖,看清秦鸾贴符的时候,飞快地在宝簪胳膊的麻穴上点了一下,林繁都差点信了。
而那位满口胡话的秦大姑娘,完全脸不红心不跳地吓唬人,连招鬼都敢说。
夜风又起了。
秋叶沙沙,被云层遮挡的浅淡月光没有让视线清明,反而越发影影绰绰,风中摇摆的枝叶如精怪一般。
确实渗人了些。
今夜天气占了天时,西四胡同占了地利,真不愧是吓唬人的好机会。
思及此处,林繁便问:“秦大姑娘,能否让我看一下那符纸?”
闻言,秦鸾抬眼看去,乌黑的眸子眨了眨。
林繁伸出手,指了指胳膊上的麻穴。
秦鸾会意了。
原以为她那一手无人察觉,不成想,被林繁看在了眼中。
“国公爷既看穿了我的把戏,还看假符纸做什么?”秦鸾反问道。
林繁还未答,秦沣倏地转过头来:“假的?那符纸是假的?阿鸾你骗她的?”
钱儿刚回来院子里,一听这话,三步并两步到了秦鸾面前,亦是一脸惊愕。
姑娘那么厉害,刷刷几下就让那宝簪说了真话,符纸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刚才都看呆住了呢!
简直佩服死姑娘了!
竟然是假的……
不,假的能起真的效果,姑娘当真太厉害了!
“可是,宝簪要是没上当,”钱儿奇道,“那怎么办啊?”
秦鸾冲钱儿笑了起来:“你不是会打架吗?你打她一顿?”
钱儿撅起了嘴。
定国公在呢,怎么能做“屈打成招”的事情。
姑娘又寻她开心。
第11章不麻也麻了
秦鸾也没有指望这么“皮一句”能唬得住钱儿,见秦沣也好奇地看向了她,干脆多解释了几句。
“忠义伯夫人十分迷信神仙鬼怪,宝簪平日耳濡目染,多少也会信一些,”秦鸾说得不疾不徐,“宝簪年轻、不坚定,如此性子,容易吓唬。
即便一时不曾吓住,也不是我的符不灵验,只因初回京城,城里的黄纸朱砂不好用、与我在观中用的不同罢了。
那就告诉她,待我取了观中画的符纸,再来叫她尝尝噬心的滋味。
她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只管走,让她在西四胡同待一夜,吹冷风、听鬼叫,天亮就老实了。”
钱儿听懂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西四胡同这么个吓人地方,孤零零地待一夜,确实可怕。
姑娘的符纸虽假,但后招齐备,果真是厉害。
秦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人吓人、吓死人,鬼怪不来,他让阿青装神弄鬼,效果应该也不错。
祖父曾言,打仗与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想九步,各种变化都在心中想好应对之策,才能随机应变、运筹帷幄。
他不知道阿鸾的棋下得怎么样,但这思路,很合祖父的要求。
有谱!
秦鸾见两人听进去了,不由抬起眼帘,看向了一旁没有再讨符纸的林繁。
林繁察觉到了秦鸾视线,他不想多作评说,只与秦沣道:“时辰不早了。”
秦沣会意了。
西四胡同传闻多,大半夜还有这样那样的动静,会让左右几条胡同都人心惶惶。
万一把京卫指挥使司的人召来了,又要多作解释,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秦沣与林繁一拱手,唤秦鸾道:“我们走吧。”
秦鸾应了,与林繁行了一道家礼。
天上的云层散了,月光一扫朦胧,忽然间清亮起来,便是没有灯笼光,亦能看清楚五官模样。
林繁的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神色,但秦鸾看出来了,对方显然并不信她的信口开河。
秦鸾抿唇。
赤衣卫的指挥使,果然不好骗。
当然,她也没有一定要蒙骗的意思。
林繁看破不说破,八成也是因为她逗自家兄长和丫鬟,无伤大雅吧。
马车缓缓驶离,车轮压过并不平坦的青石板路,稍显颠簸,咕噜噜作响。
林繁看了眼车影。
黄纸朱砂不好用?
麻穴都点了,贴红纸白纸又有什么区别?
再说,绑了那么久,不麻也麻了。
永宁侯性情又直又急,御书房里都敢拉长脸,论武勇,大周第一,论谋略,亦不输几位智将,怎么养出来一位耿直天真的长孙儿,和一位胡话说得比真还真、诓人半点不虚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