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桌旁的易倾沉默了许久,而后语气沉静、但言辞十分尖锐地问,“因为我还是未成年人,所以就不被允许宣泄自己的情绪吗?”
班主任注视着她清丽又带一点稚气的脸庞,平和地笑了起来:“就算你是成年人、就算你年纪比我大,我的想法也仍然是一样的。”
“……”易倾沉默下来,过了几秒之后才说,“如果我妈还活着,他不会这样的。”
班主任注视她片刻,语调柔和地问:“易倾,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等你能够放下这一切、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的时候,或许会有一个人来弥补你的遗憾。”
“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易倾也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倔强又锋锐的光,“但我觉得丢掉了的,哪怕再买回来,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了。”
少年人最能固执已见,更何况易倾这样从十二岁开始就一个人野蛮生长的独苗。
最后班主任也没能让她改变想法,只能反复叮嘱她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长辈,就让她回教室去了。
谈话中自习课已经过了大半节,易倾回到教室时,正好看见孙屿在门口等她。
在高中里的问题学生往往都挺好认,譬如不合校规的头发、首饰、烟味,又或者从来不好好穿在身上的校服。
孙屿是特别好认的那种,染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脖子上还戴着朋克项链,斜眼看人,其他学生大老远就主动绕开他走的那种。
易倾平静地走近孙屿。
见她过来,孙屿站直身子拿出一张新抄好的订正版情书,自信道:“我改好了。”
易倾接过扫了一遍,确实没再看见明显的错别字。
她抬头看向孙屿,平静地提议道:“我给你补课吧。”
孙屿:“……补课?你比我低一级吧?”
“该学的我都学完了,”易倾淡淡地说,“而且你连初中教的东西都没学会吧。”
孙屿只能无能狂怒。
因为在后来的补习中,易倾发现他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得从初中开始教。
于是易倾下课后就抽空给孙屿补课,一开始只有孙屿一个人,然后是他身边那些因为失去了老大而无所事事的小弟也一起来听课。
易倾几乎在高二教室里开了一个给高三学生的小培训班,成为学校一大奇景。
未来的意外之喜大概是这群人里绝大部分都考上了大学,而更近的后果则是让易倾在校外也被传成了“孙屿的女朋友”。
易倾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冷静地拨通了学校附近派出所的电话。
——是的,所幸她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有了手机。
托手机的福以及派出所民警的认真负责程度,易倾只被在小巷里堵了一会儿,没受到任何伤害。
易倾背着书包随民警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就直接回家,到楼下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沈昂就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趴在防盗窗里面往下看。
易倾远远朝他招了一下手。
她才走到三楼,沈昂已经从楼上冲下来迎接,捉住她的几根手指道:“你今天回来晚了。”
“嗯,发生了一点事情。”易倾没有详细说,只是摸了一下沈昂的脑袋。
“那你快来我家吃饭吧,等你好久了。”沈昂拉着她往上走。
“你们还没吃吗?”易倾有点惊讶,因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以为自己赶不上蹭沈家的晚饭,就从超市买好了泡面。
沈昂仰着脸:“他们都吃好了,我让妈妈把我和你的饭留下,这样我可以陪你一起吃。”
易倾蹲下身抱了抱他:“……谢谢你,沈昂。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当一个好爸爸。”
沈昂一脸茫然地指着自己:“我已经可以当爸爸了吗?”
“等你和你爸爸一样大就可以了。”易倾牵着沈昂一起往楼上走,“你先回家,我把书包放下就过来。”
“嗯!”
那天的派出所之行后,易倾以为整件事就已经过去了,结果并没有。
几天之后,易倾的小补课堂突然出现了全员缺席的情况,这很不寻常。
通常再怎么的,孙屿也一定会来捧场。
于是易倾找班主任说明情况、把事情交给成年人处理后,就独自回家了。
然后她碰见了焦急的沈父沈母,说沈越和沈昂今天放学后到现在没有回家。
两个小时的混乱和搜寻后,沈母接到了熟人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沈越、沈昂、孙屿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起进了医院急诊。
易倾心里立刻咯噔一声。
——沈昂身体感知上的异常隐瞒至今,无论易倾怎么劝,他都不肯向父母公开。
虽然已经明白易倾并不会代替他感到疼痛,但沈昂也不再刻意伤害自己,只是仍然像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所缺陷一样,将此保留成了一个几乎贯穿他一生的秘密。
易倾抵达急诊的时候,沈昂和沈越已经被转去给值夜班的儿科医生,孙屿被留在急诊靠外的位置,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
沈父沈母心急如焚地赶去找两个孩子,而易倾在孙屿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们说你在打架时用刀刺伤了沈昂。”易倾在车上就听到沈母和人在电话里的交谈内容了。
孙屿垂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