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可算来了。”茶娘提着一双干鞋,给苏安换上,又用绢帕把旧乌皮靴面擦得干净,“别说,近段有大户看雨下得久,大肆屯粮,愁了不少小户呢。”
苏安道:“咱们柜上可有困难?”茶娘道:“那倒不至于,市署有王郎交代的人,就凭此,廿五也屯了百石,在咱地窖里。”苏安笑了笑:“果然是他。”
茶娘拉住苏安,往后头飞去一眼,低声道:“咳,这不足挂齿,要命的是顾郎下晌又拎了两只鲈鱼来,现和裴郎一起跟廿五学刀功,不都说,君子远庖厨么。”
苏安:“裴延?”顿了顿,问道:“又?”茶娘道:“顾郎他每每约人来坐,都说要见你,回头又记起你排曲忙,说不巧,三四回了。”苏安:“……”
曲江水涨,草木淹没在其中逐渐腐烂,传言养出了不少极其肥硕的鲈鱼。一时间,文士官人纷纷相约垂钓。顾越对太常寺说,要去处理霉变的祭品,又对光禄寺说,要去为《破阵乐》校书,两边抽出空来,和老探花裴延抛了半晌竿。
裴延原本不喜欢顾越,一来因为张品茗,二来因为洁身自好,觉得气性不相投,却是在痛痛快快地跟着薛御史胡乱上书弹劾之后,心里又有些愧对这个人。
可惜,顾越平时没有垂钓的闲心,功夫自然逊色于裴延。裴延技高一筹,鲫鱼、鳊鱼、鲂鱼、鲷鱼、鲈鱼钓了好大的箩筐,便把次等的两只鲈送给顾越。
二人随后在街上徘徊,进书铺七筛八选,相中一本文极奇古的《砍鲙书》。顾越仔细看过几篇,登时兴致大起,邀请裴延一道,给公子苏安做一盘生鱼片。
而廿五素来是机灵的性子,经营牡丹坊未到一年,不仅见谁都能喊出名字,还学成一手好厨艺。他觉得二人笨手笨脚,于是亲自上阵,拍着砧板慷慨授艺。
一抹柔和夕阳透过厨房花窗洒在隆隆升腾的水气上,呈出几朵飞卷的祥云。
苏安斜靠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问道:“木碗哪来的?”顾越道:“书铺子的老板送的。”苏安道:“酒呢?”顾越道:“隔壁醉仙楼,重阳留的茱萸酒。”
顾越的腰前围粗布,额角散乱五六道碎发,手指泛着油光,乍看颇为放肆,却越是如此放肆,再看时,越衬得那张脸的肤色莹莹如玉,和鱼肉般是半透明的。
也不知为何,自从排起曲子,数日之隔,苏安眼中一切都讲究了,包括顾越。
有顾越的地方,草木芳丽,云水容裔,没有顾越的地方,残花败柳,了无生气。苏安看着,没再追问鱼从哪来,吞下一口津液,舔了舔嘴唇,热情加入其中。
晶润肥莹的鱼柳触着刀刃的飞旋,丝丝缕缕如雨落下。裴延削完一盘子,抖了抖眉毛,呈上片片如梨花的盛景。顾越点评道:“天资不错,可取名‘梨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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