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傍晚, 简清站在帐篷外, 接到了苻鸢的电话通知。
她看着人来人往, 沉吟片刻, 冷静道:转到你们的市一, 请市一神外的张贺明主任、刘穹副主任诊治,如果有手术指征, 需要紧急手术,立刻安排手术,相关知情同意书请市一医务科科长帮我代签, 风险和责任我个人会承担。
苻鸢连声应好,并说:阮阿姨的情况不太好,如果你能赶得回来,还是尽早赶回来。
简清不置可否,挂了苻鸢的电话后,她联系上胡见君,请求胡见君帮忙协调。
江州附一和邻市的市一常有联系和学术交流,胡见君二话不说,给邻市的第一医院的院长打了电话,也派了科室里的一个女医生和魏明明过去照看。
市一医院给阮笙开通了绿色通道收治入院,张、刘两位教授接到院长的电话,早早在急诊等候,人一送到就开始抢救。
市一的院党支部书记得知是抗震医疗队队员的家属,连夜赶到医院来,在手术室外等候。
这个晚上,简清在病区值班。
安置点这里没有独立的值班室,有时帐篷里的病床没住满,困了的值班人员就睡在病床上。
深夜,简清睡不着,搬了条椅子,坐在帐篷口等候市一手术室的消息。
帐篷口亮着大型照明灯,安置点静悄悄,依稀能听见巡逻队的脚步声。
简清正百无聊赖地拍打蚊虫,忽然鹿饮溪拽了一瓶花露水走过来。
夜深人静,气温低下,鹿饮溪披了一件外套,坐下时,脱了外套,露出肌肤,想吸引蚊子来咬自己,不要去咬身边的那个人。
她拽过简清的手臂,往红肿起包的地方涂抹清凉的花露水。
外套穿上,别感冒。简清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不觉得凉,鹿饮溪里面只着一件黑色T恤衫,风一吹,能冻得她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鹿饮溪说:等等。
等她把这里的蚊子喂饱,不会再去咬别人,就穿上。
简清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站起身回宿舍拿了两个防蚊的中药香囊来。
鹿饮溪拎着香囊,晃了晃,问:哪来的?
一个中医医生送的。
安置点每天都有中医医生熬防疫、防感冒的草药汤,免费放送给灾民。
鹿饮溪喔了一声,把简清的手抓过来,牵着,无声陪伴着。
那边有消息,会第一个通知简清,简清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消息。
凌晨三点时,简清推了推身边的鹿饮溪:回去睡觉。
鹿饮溪摇摇头,依旧牵紧她的手,不愿离开,固执地要陪在她身边。
简清没再开口,只是把鹿饮溪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说:睡一会儿。
她从实习开始,就经常值夜班,身体已经习惯睡眠不多的状态。
鹿饮溪顺从地倚靠在她肩膀上,没有闭眼,只说:没事,我们拍戏的也需要经常熬夜,撑得住。
没那么脆弱。
凌晨六点,天际微白,简清再次接到苻鸢的电话:出手术室了,现在转入神外的ICU。
出手术室也不意味着脱离危险期,只是暂时吊着命。
辛苦了,谢谢。简清没有过多询问母亲的情况,只是客气地和苻鸢道谢,显得有些冷漠。
苻鸢说:客气什么,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阿姨也一直在我们这里治疗的,病人住院期间意外跌倒也算是我们医院的不良事件,但当时电梯坏了,我们的检查室在2楼,阮阿姨就住3楼,心说就一层楼可以走上去,我的学生就扶着她走楼梯,没想到阮阿姨一脚踩空,两个人都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简清听后,说:放心,我不会追究你们医院的责任。
苻鸢尽心尽力照顾她母亲多年,她不会因为这一个意外,去和他们医院闹。
老年人跌倒是临床的常见隐患,肿瘤科也是中老年患者居多,入院前,也会进行跌倒风险评估。
苻鸢松了一口气,问:那你回得来吗?
简清:不知道,要听安排。
被外派的医生,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都不是自己能做决定的。
苻鸢说:回不来的话,我这边会帮你照顾阮阿姨。
简清道谢说:钱我这边会转给你。
挂断了电话后,简清看见身边的鹿饮溪,一脸惆怅。
简清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苦着脸做什么?
鹿饮溪捂着脑门,说:我在想,如果我没过来找你,去医院一直陪她,说不定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三院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让你陪护。凌晨气温更低,简清呵了一下手,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母亲性子傲,疯疯癫癫活了半辈子,一朝清醒起来,会生不如死。
她宁愿阮笙疯一辈子,不要清醒过来。
只要她活着,就会养阮笙一辈子,让阮笙一辈子傻乐着,逃避着,不必清醒,不必面对痛苦的现实。
鹿饮溪琢磨了片刻,揣摩出简清的言外之意,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怀疑,她是故意跌倒的?
简清低着头,淡道:我没有证据。
言下之意是,确实怀疑有这个可能性。
真实与否,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鹿饮溪又问:要不要和医院那边申请一下,回去看一面,如果这边有需要,再赶回来。
如果是十五天前,简清离开不得,但目前全国各地的医疗队都在往这里增援,各家医院第一批的队员,在陆陆续续撤回。
M市和江州市都有机场,虽然M市目前的机场已经关闭,只用于运输物资和救援人员,但简清是医疗救援队的医生,只要打个招呼,M市机场这边绝对会运送她回江州的机场。
简清摇头:她恨我,我回去了,她看到我,一怒之下,说不定死得更快。
听到这话,鹿饮溪捧起简清的手,放到自己手掌里暖着,劝解说:不是这样的,简老师,阮阿姨她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我那天去探望她,她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和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那时候是因为觉得自己照顾不好你,才把你送回到你爸爸身边,不是不要你;她说那时候她很想你,但是见不到你,所以才想要忘了你;她画了很多卡片,这段时间想起你后,每一张卡片上,都补上了你的身影
早晨八点,魏明明坐在阮笙病床旁边,紧盯着监护仪上跃动的数据。
病床上的老人,满头白发,身躯消瘦,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里喃喃说着话。
魏明明凑上去听,依稀听见是在喊什么清。
她猜到可能喊自己导师的名字,握住阮笙的手说:阿姨,简老师在赶回来的路上,您放心,很快就能见面。
昨晚夜半,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早上查房时,医生说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本以为熬不到凌晨的,没想到熬过来了,还吊着一口气。
大概因为知道情况特殊,他们没有催促家属赶回来签各种文书,所有文件都是医务科科长代签,院领导特地来病床前探望过。
虽不催促,但他们也希望家属能赶回来,见到自己亲人最后一面。
在临床工作,偶尔会碰到工作和家人两难取舍的情况,面对同行的亲属,难免会产生一些感同身受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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