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借了个口罩戴上,严严实实遮住口鼻,大半张脸都伪装了起来。
三院里分开放病房和封闭病房。
开放病房收治的患者大多是轻症的、有自制力的患者,行动更自由些,可以带手机,需要家属陪同住院,有特殊情况可以申请离院外出,过年也可以回家过。
封闭病房里的患者不能带手机,不能有家属陪护,和医院里绝大多数躺床上休息的病人不同,这里的病人,每天必须带去室外或者大厅里活动,决不能在床上干躺着。
苻鸢带简清去306的封闭病房。
打开306病房的门,一名五十来岁的瘦削女人背对着她们,站在窗边,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apple、banana、e
发音标准,腔调尤其好听。
苻鸢走进去:阮阿姨,昨天睡的好不好啊?
瘦削女人置若未闻,依旧站在那边不动弹,只是不再背单词。
简清端着一个铝制小盆,里面盛着梅子粉泡好的苹果块。
她把小盆端到自己妈妈面前。
女人转了转眼珠,看着苹果块,露出一个呆板的笑容:给我吃的啊?
简清点了点头。
她不敢出声。
她母亲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认得出她,有时认不出她。
去年她不小心喊了一声妈,和她有了眼神接触,她立马伸手抓破了她的脖子,歇斯底里发作起来。
此后每次探视她都戴个口罩,尽量不说话,不和她有眼神交流。
女人接过塑料小汤勺,捞起苹果块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苻鸢:医生,我什么时候出院啊?我已经好啦,可以让我的小女儿来接我回家了。
苻鸢每天要听无数遍个这样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回家啊?、我的家人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然而有些病人,家人就站在眼前,她也认不出来。
苻鸢耐心解释,阮阿姨努努嘴,像个小孩,不知道咕哝些什么话。
早晨的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将她脸上的皱纹映得更清晰些。
简清安静地看着那张与自己六分相似的脸,不说话。
她看见她的指甲长了,等她吃完苹果,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指甲剪,抓过她的手,替她剪指甲。
医生查完房,护士带着这一层的病人下楼,到楼下大厅包饺子。
病情稳定的患者大多已经被接回去过年了,余下的,要么是家属不管的,要么是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发病的。
他们都是心智不全的病人,无论多大的年龄,都像个固执的小孩,一个劲的往饺皮里塞馅,也不顾饺皮根本包不起来了,撑破了,零零散散落了一桌。
医生护士跟他们说少塞点馅,他们嘟嘟囔囔要多吃肉,都过年了还不让他们吃肉。
大家哭笑不得。
简清也笑了一笑。
她忽然很想家里的那个小孩,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赖床。
她答应她今天要一块包饺子,忘了约定具体的时间。
她以为自己的一整天都可以给她,一早上醒来,看不到她,肯定会在心里骂一骂她。
包了一个小时的饺子,医生护士又跟赶羊群似的,把病人聚集到另一个大厅,画画、打牌、看书、看电视,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总之不能待在病房里。
苻鸢俯身看阮阿姨画画,问:谁生日呀?怎么画了个生日蛋糕?
阿姨哈哈笑说:我的小女儿呀,我除夕晚上生的她,她生下来第二天就虚岁2岁了,每年除夕都要给她过生日,昨天是她的生日,她昨天晚上肯定又去找她的姐姐一块睡觉了,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
简清也靠过去,看母亲的简笔画。
一个大人,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一个生日蛋糕。
没有她的存在。
她坐回了原处,不喜不悲,继续无声陪伴。
十二点,她载着苻鸢回江州市。
上路前她先发了条消息给鹿饮溪
【迟40分钟回来。】
鹿饮溪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苻鸢坐在副驾驶座上,摇头晃脑,揉搓手腕,活动筋骨:感觉值一次夜班少一年寿命,年纪大了,越来越熬不动了。
简清没有说话。
苻鸢习惯了她的沉默,问:去喝杯咖啡?
简清点头同意:我请客,你选地点。
平常苻鸢对她和她母亲多有照拂。
两人的家都在市中心附近,就选了市中心的一家猫咖。
苻鸢爱猫爱到了极点,家里养了两三只不说,和朋友约会逛街也喜欢到猫咖坐上一坐。
简清有些嫌弃猫会掉毛,不肯抱任何一只猫。
有小毛团上桌勾引,她无情地揪起来,放回到地板上。
苻鸢正和她闲聊,怀里已经抱了一只,见简清赶猫,哎了一声:那可是我最爱的美短。
就这么被赶走了
简清没理会,看了眼手机时间。
苻鸢摸着怀里的猫,笑说:怎么,急着回家,家里养小宠物了?你就应该养只小动物,你下班后不爱和人说话,但总要舒缓释放些压力,建立一些情感互动。软乎乎的小动物就很好,你可以给它投食,和它睡觉,带它出门散心,它会跟你撒娇,用小脑袋蹭你手心。不过你别养猫咪,猫这种生物给不给摸、让不让抱都是看心情,惹急了会挠人抓人,有时半夜不睡觉在你床边蹦跶闹腾,会凶人,还会掉毛,你这个洁癖不一定受得了。
惹急了会挠人,半夜瞎闹腾,会凶人,还会掉毛
简清面无表情,又看了眼时间,说:你该回家休息了。
得,不耽误你干活,我也不能抱太久,否则家里那几只闻到其它猫的味了,不让我抱。苻鸢打了个哈欠,恋恋不舍地放下怀里的猫,还往自己身上喷了点香水,走了,下个月见。
12点40分,简清踩点赶回到家。
开门进去,她脱下外套,换上棉拖,走进客厅。
鹿饮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自己的右手消毒。
她走过去坐下,拽过鹿饮溪的右手看伤口,问:怎么了?
鹿饮溪鼻翼耸动,用力嗅了嗅简清身上的味道,巴掌大的小脸上泅满了委屈,嘀嘀咕咕絮叨了一堆话:我今天上午想和你一块包饺子的,结果一起来你就不见了,我就自己去买食材回来切,切葱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食指,家里的碘伏用完了,我出去买,然后看到了你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猫咖里约会逗猫你现在身上还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简清拿过棉签,替她涂抹碘伏,清理伤口,轻声解释说:不是约会,她是我认识一个的医生。
鹿饮溪问:那你今天一上午都和她在一块吗?
简清没有否认,也没有看鹿饮溪,只是低着头,认真替她清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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