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在这场阴谋里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可悲的是他并非彻头彻尾的小人,他良心未泯。十年来简衣素食,少言寡语,偷偷为佟家人设了牌位,夜夜跪守一个时辰,十年从不间断。
可是又有什么用?这场良心的折磨,直到他死,都不会解脱了。
乍闻佟家嫡支还有一女存活于世,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疑惑。虽然这样说有点无耻,但当年事发突然,佟靖宁将军就算察觉皇帝不虞,也只认为他想削权,压根没往灭门上想,这才会带着一家老小上京表忠心。佟氏兄弟还在朝堂上跪着呢,神龙卫已经行动起来,直接封府抄家,按册数人,将佟氏家眷关押,事前一点风声不露,怎么可能放走一个嫡支女童?
事后也并未听说有人漏网,神龙卫回报全数拿下,所以,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带着震惊,忐忑和疑惑的凌云海来偷看小姑娘了,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佟家人的影子,又觉得像,又觉得不像,犹疑不定,直到他看见这姑娘连番踹飞了几个人。
当年所听的故事里,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佟定邦大将军天生神力,单手可举五百斤大石,单脚能跺穿城墙,使一柄车轮板斧,在战场上挥一板斧就杀灭一排敌军,万夫莫敌,所向披靡。
小时候他信,懂事之后就觉得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佟大将军肯定很厉害,但跺穿城墙什么的......夸张了夸张了。
看完流光的表演,凌云海抽了自己一耳光,竟然怀疑心中偶像!自个儿做不到就认为人家也做不到,这姑娘的腿力跺不穿城墙?跺塌了都行!不愧是大将军后人!说不定正是因为她幼时展露过人天赋,佟家人才对她特别重视,不保男丁也要将她保下。
何况,佟氏一日不平反一日就是通敌罪人,露头即杀,谁嫌命长来冒充他家的人?
应该是真的了。她向儿子坦言了身份,以借人为名到他家去闹事,分明对凌家怀有恶意,存报仇之心,该怎么办呢?
凌云海思忖一阵,下楼来到呆滞的黄大人身旁清清嗓子:“黄大人,那个...若是有人状告陈家姑娘伤人,你给本都尉几分面子,就不要判刑狱了,我可以多赔些银钱。”
黄大人:啊?
他说完拱拱手就匆匆离去,留下黄大人又一脸深思表情,凌家和陈家,关系匪浅啊。
流光巡视了五个善棚,揪出好些个心思不纯的混蛋,在每一个棚外都感受到了气。可这些气只围绕着她,丝毫没有汇聚附身之意,她不敢强迫吸收,站在气中暗暗咒骂小人。
凌骞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想起昨夜父亲说的话,“若是真的,我凌家确是对她不起。”脑子乱乱的,心里闷闷的,再三见识过她的身手后更添一分忧虑。如果她要报仇,自己愿意抵命,但怎么才能求得她放过祖父和父亲呢?一百一十五条亲人命,可不是能随意抵消的。
正胡思乱想着,垂在身侧的左手忽然传来一阵温热,他下意识猛地回缩。
“别动。”
他转头一看,流光与他贴得极近,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的手,袖子下头,那只小手正握住了他的大手。
凌骞身体一紧,手臂僵硬:“陈姑娘,你...你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她竟公然作出这等“逾矩”行为。
“别动。”流光目不斜视,头也不曾偏来,外人看上去他俩只是并肩站立而已,袖下的手却握得越发紧:“让我拉一会儿。”
凌骞手心出汗,头脑空白,手指一动不敢动,任那柔软小手拉着,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耳朵根火烧一样的热烫。
他虽然已经二十一岁,可至今仍未娶亲。因为旧事阴影,他不想在京中联姻,到了渝城母亲提过几次,不过一入营一俩月都不回家,相看姑娘的事拖着拖着就没影了。作为长子长孙,他必要成亲的,但祖父不催,父亲不急,他也没当成正事上过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相好了,他从命就是。
是以,二十一年来第一回,他与母亲妹妹以外的女子有了肢体接触,那感觉陌生,古怪,令人汗毛直竖,心脏战栗。
流光握了多久,他就僵了多久,待她放开手时,凌骞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手掌像坠了大石般又酸又沉。
为什么莫名其妙牵他的手?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才面红耳赤地瞄她一眼,却见她轻蹙蛾眉,一脸不快,心中不禁突突,她不高兴?悄悄低头看了看手掌,练刀多了,粗砺有茧,是握得不舒服吗?
流光没空体会舒服不舒服,她陷入迷惑,功德之气也围绕着凌骞,却也没有进入他的身体,这是为什么?臭龙子连凤玄圣君都敢抢了?
她未发一言,离开凌骞,来到卫潮身边,同样并肩而立,同样以袖遮掩,同样引发卫潮的震惊和僵硬。
凌骞:……
然后她又去了一个维持秩序的小兵身边,以及发银人身边,那发银子的大叔有四十多了,被她诡异的行为吓出一身冷汗。
凌骞:……原来我泯然于众矣。
握了一圈男人的手,吓出几个木头桩子,流光得以确定,好像不是天帝在搞鬼,这份浓烈的功德气,谁也没捞着一星半点啊。
第一次以真身进入凡间,莫非这里的气运功德凝吸方式有什么不同吗?还有,既然大家都吸不着,为什么放天雷劈她?流光决定找个常年在人间厮混,比较懂行的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