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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确实睡着一个人,他穿着约束衣,整个人被绑在病床上,半步都挪动不得。

因为角度的问题,周谦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见他一小截的鼻尖,和瘦削的、带着一点病态苍白的下巴。

齐留行的声音从树下传来:“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我在找一个人。”周谦道,“他叫白宙。”

“白宙?他有什么特别的吗?”齐留行问。

周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没什么特别。我从小到大的……宿敌。”

说完这话,周谦倒是把自己逗笑了。

所谓宿敌,从来都是他单方面的玩笑。

白宙并没应和这个玩笑,甚至从不对自己生气,大概是因为他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的宿敌被关在了x区?”齐留行好奇地问。

“可能只是同名同姓,因为……”周谦的声音忽然有些哑。

周谦的上眼睑走线偏平,眼眶狭长,他垂着眼的时候,很容易显得神情阴郁。

听见他的声音不对劲起来,齐留行抬头一看,正好看见这样的他。

察觉到他的异样,齐留行不由问:“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周谦道。

“他、他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周谦确实不知道。

他握着望远镜紧紧盯着遥远的病房看,自言自语般讲起了往事:“他那个人,表面温柔,但似乎一直在暗地里跟我较劲,什么都要压我一头。是不是因为他过于高傲?”

周谦体能一般,跟着父亲练了一手赌技,手上的功夫和技巧就挺了得。

这不仅体现在赌牌上,还体现在打乒乓球上。

有一段时间,他对乒乓球很感兴趣,经常参加校内比赛。

在某次决赛上,喜闻乐见的,周谦对上了白宙。

听到这里,齐留行好奇地问:“那谁赢了?”

周谦眯起眼睛,目光显得怔忡起来:“我赢了。他输了。之后他就转学了。你说他是不是输不起?”

这话齐留行答不出来,也就没有回答。

遥遥望着那从约束衣里露出的半个下巴,周谦缓缓道:“转学之后,他音讯全无。我跟他赌了一年的气,之后再去他家……他妈说我去得不巧,他刚死不久。他妈谈到他的时候,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齐留行诧异极了,“通常来讲……不会这样吧?”

周谦道:“我去他们家的时候,看见他妈抱着一个大胖小子。他们可能更喜欢第二个孩子吧。”

齐留行又问:“那有没有可能……其实白宙根本没有死。他妈只是把他关进了精神病院,然后随便给你找了个说辞。”

“不。”周谦摇头,“他妈把他墓地的地址给我了。我去看过。那墓碑上有他的照片。他永远停在了17岁的年纪——还没有成年呢。”

“何况,就算他没死……”

周谦瞳孔一缩。“他为什么会在x病区?里面很多人都是犯过重罪的。”

天空即将转入暮色。

风吹动树叶摇晃,将青草与碧树混合着的清香吹入周谦的口鼻。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高一那次乒乓球决赛结束的时候。

校园西门外的小道上,两边的梧桐树几乎遮天蔽日,将夕阳提前染成了暮色。路灯已经亮了,无数微尘在光束中沉沉浮浮。

白宙就站在昏黄的路灯旁。

望着光束中的他,周谦的眼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凌厉,嘴角的笑容则隐隐有些不屑。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故意输给我?瞧不起谁呢?”

相较之下,白宙看向周谦的目光显得平静极了。“我没有故意输。你是凭本事赢的。”

“屁话。”周谦恶狠狠地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倒数第二个球,你明明能接住的。你手抖什么?太刻意了吧!

“至于最后发球失误就更可笑了。谁不知道你发球厉害?

“白宙,我特别想赢过你,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我不需要你让我!”

“今天确实是我失误。下次我一定好好跟你打。”

“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样的机会应该还有很多。我答应你。”

“你……”

周谦所有的愤怒、恶意、臭脾气,就像是打在棉花上的拳头,通通都被白宙云淡风轻的眼睛化作了无形。

力气放出去了,却什么回馈都没收到,周谦望向白宙的目光更凶狠了,那个时候的他气的已经不是白宙故意输比赛的事,而是气他为什么这么平静。大概类似“我想和他打一架但他就是不和我打”的幼稚心理。

心里气得极,目光瞪得狠。

但不知不觉,周谦抓住白宙的手却松了。

他听见白宙对自己说了声“周谦,再见”,然后转身离去。

深秋的梧桐叶片片零落,在一排路灯的映照下,记忆里那个放学傍晚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昏黄色调。

少年就在那种色调下背着书包渐行渐远。

那是周谦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白宙。

此时此刻,几片翠绿的树叶掉下来,齐留行一边把玩,一边问了周谦几个问题。

周谦没有回答,他坐在树上,仿佛跟着树干一起静止了,久久没有动,像是陷入了某个深远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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