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瞎又聋的,看个甚的相。”有人在背后笑道。
其实我辨认哪些车驾是哪家的,倒不必去细看那上面的装饰,只须看车驾边上的人就知道了。虽然三年过去,但熟人着实不少。从前公子赴各种宴会雅集,来往宾客都是最上等的达官贵人,我跟着他,自然也认识不少这些人的随侍。
走没多久,熟人渐渐多起来。我甚至瞥见了公子和沈冲的人。青玄靠在马车上,正跟裘保和沈冲的侍卫唐荃聊着天。
我不打算去招惹他们,点着竹杖拐个弯,往别处走去。
我要找的,是东平王的人。
这太庙里每逢举办大典,只有皇家的车驾能进去,故而就连东平王这样的重臣,也只能跟别人一样,把车舆和随从留在宣阳门外。
虽然从前公子与东平王交往甚少,以致我不大认得他府中的人,但这并无大碍。东平王一向喜欢排场,如今得了势,自然更不会收敛。果然,当我往着那看上去架势最大最为华丽的车驾走过去的时候,只见一个豪奴打扮的人正撵着一个讨钱的乞丐,骂道:“……东平王的地界你也敢找晦气,再来就扒了你的皮!”
那乞丐抱着头,在众人的笑话声中,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我看了看那豪奴的模样,认出来。
此人叫李岩,我前番尾随皇帝回朝的大队人马的时候,曾经留意过东平王手下的人。这个李岩是东平王的随侍,在东平王面前颇为得宠。
“那算命老媪!”正待走过去,我忽而闻得有人在背后招呼。
我继续走。
“瞎老媪!”那人又叫大声些,李岩也听到了,转头看过来。
我停住步子,用竹杖点着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只见是几个正扎堆坐在一起的仆人,一边吃着干果一边看着我,饶有兴味。
说话的那人,也是个熟人。他是乐浪郡公府里的仆人,叫吕义。名里虽带着义字,但此人做人却是另一副模样。他曾通过桓府里的熟人找我算命,枉我一番辛苦给他支招,告诉他怎样拿到主人的赏钱过年,不料等到给钱的时候,二十钱里竟有十钱是掺了铅的□□,我这么一个诚实守信的弱女子,他也来坑我,简直丧尽天良。
就在我要去找他的时候,听说他去别人果园里偷果子,被看果园的恶犬追了五六里地,臀上还被咬了一口。而我在不久之后,又是帮沈冲去慎思宫救人,又是去宫里救火,无暇找他理论,后来我装死逃逸,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想今日倒是碰了头。
我装瞎地睁着两眼,用过药的嗓音干哑缓慢:“是谁人在唤老妇?”
“我!”吕义笑嘻嘻,“老媪,来给我看看相!”
我说:“郎君要看福寿还是看姻缘?”
吕义道:“都看!不瞒老媪,我今年三十了,还未娶上妇人,就想问问何时能娶妻发财?”
周围人哄笑起来。
“笑甚!”吕义骂了两声,回过头来,颇有些看笑话的模样,“老媪,打算如何看?”
我伸出手,道:“你且将脸凑近前来。”
吕义一愣,凑过来。
我将他的五官摸了摸,片刻,露出惊诧之色:“这位郎君想来从前让人看过相。”
吕义不明所以:“看过。”
我说:“这就对了。郎君印堂那黑气,当已积攒了三年,其性缺金,故久而不散。不知郎君当初看相时,可有钱财上的亏欠?”
吕义的神色变了变。
这时,一个嗤笑的声音传来:“这老媪,你既然眼盲,怎还看得出那印堂发黑?”
说话的却是李岩。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道:“莫不是讹人?”
我说:“老妇终南山修习道法四十年,从来凭的不是肉眼,而是心眼。这位郎君眉间的黑气,肉眼看不到,在老妪这心眼中却是纤毫毕现无疑遁形。”
“李大莫打岔!”吕义忙道,“阿媪,快说我那黑气,该当如何?”
我叹口气,道:“郎君命格非比寻常,每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零六日犯太岁。相士看相算命,乃触动了天机之事,所有钱财回报,亦冥冥中供奉上苍神仙。郎君这贡物不足,神仙便要降灾。郎君那臀上才落了个狗咬的大疤,想来就是不久之后的事。”
吕义面色一变。
旁人奇怪地问吕义:“甚狗咬大疤?”
吕义不多说,忙在我面前跪下一拜:“阿媪……老神仙!乞老神仙就我一命!”
第186章 相士(下)
我说:“你犯的虽是天算,但也并非无法可解, 只是……”
吕义见我停住, 忙问:“只是何事?老神仙明示!”
我说:“只是老妇若予你化解之法, 亦乃触动天机。神仙帮了忙, 便也要供奉偿还。只是此番, 恐怕比你前番那相士耗费的资财更多。”
吕义即道:“不知须得多少资财?”
我说:“须得足足一百钱。”
吕义惊了一下,眼神肉痛。
我仍和颜悦色:“不过此事自是在郎君你。郎君面上这黑气, 倒是不会要命, 只不过会阻碍些时运, 诸如出门失财,入室得病, 乘舟落水,登高失足, 娶不上妇人。都不是甚大事,等上十年八年便也过去了……”
“小人岂敢吝啬钱财,还请老神仙明示!”吕义当即从腰上取下一只钱袋, 倒出里面的钱物, 恭恭敬敬地捧到我面前。
那都是些碎金碎银,不多, 成色也普通,不过大概能值上一百钱。
我仍旧装着瞎,将这些散碎金银细细摸了摸, 然后抬头对着上天, 口中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末了, 我神色平静下来,对吕义道:“此事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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